那只烤鸡的味道,直到现在还像个恶毒的鬼魂,顽固地盘踞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跑了。
在那个沉默得令人发疯的男人,扔下那句“吃饱了,才有力气跑”之后,我和甄宓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这不是仁慈,这是戏耍。是猎人对自己笼中猎物的一种极致的、病态的蔑视。他自信到可以给我们补充体力的时间,因为他知道,我们跑不掉。
我们抓起水囊和那只还温热的烤鸡,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扎进了山洞另一头那片更加陌生的密林。
吃,我们是在跑动中,狼吞虎咽地完成的。我撕下一条油光锃亮的鸡腿,狠狠地塞进嘴里,混着从水囊里灌下的凉水,囫囵吞下。我吃得又快又猛,仿佛不是在补充能量,而是在发泄着那股被羞辱后无处安放的愤怒与恐惧。
甄宓也一样,她撕下小块的鸡肉,塞进嘴里,快速地咀嚼。没有了平日里的半点优雅,只有最原始的、为了活下去的本能。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没有终点的、绝望的马拉松。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我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跑,和躲。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些“大戟士”,就像附在我们身后的影子。他们从不急于靠近,也从不远离。他们是最高明的猎人,懂得如何用距离和时间,来摧垮猎物的意志。
有时候,我们在一片乱石堆后躲藏半天,以为终于甩掉了他们,可刚一露头,远处林子的最高处,就会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那不是真正的鸟叫,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金属般的、冷酷的穿透力。那是他们在交换信号,他们在告诉彼此:“猎物,又开始移动了。”
有时候,我们涉过冰冷的溪流,以为可以洗去踪迹,可当我们精疲力竭地爬上对岸,回头看时,总能看到对面的树丛里,有一抹不起眼的深色衣角,一闪而过。
他们不追,只是跟着。
他们不喊,只是看着。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千军万马的喊杀声还要可怕。它像一根看不见的绞索,一圈一圈地,慢慢收紧,勒得你喘不过气,让你在无尽的奔逃中,自己耗尽自己。
我的体力早已透支。双腿的肌肉像是被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撕裂开来。脚底板磨出了无数的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每走一步,那钻心的疼痛就从脚底,直冲大脑。我的肺,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好几次,我都是在奔跑中,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摔了出去。脸颊、手臂、膝盖,被尖锐的石子和断裂的树枝划出一道道新的伤口,旧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就又被新的伤口覆盖。
我趴在地上,泥土和腐叶的气息灌满鼻腔,那一刻,我真的想就这么躺下去,再也不要起来。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跑了。
可每到这个时候,甄宓总会停下来。
她会走到我身边,不说话,只是伸出那双同样布满划痕、沾满泥污的手,用力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她的力气其实很小,身体也在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像两簇在狂风中,倔强燃烧的火焰。那火焰里没有绝望,没有放弃,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暂时跌倒的神明。她的眼神在告诉我:你不可以倒下,你不能倒下。
于是,我只能咬着牙,拖着这具已经不属于我的、破败的身体,再次站起来,跟着她,继续向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位曾经的大家闺秀,此刻比我这个大男人,还要坚韧。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荆棘划得褴褛不堪,像个真正的乞丐。可她的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
我开始觉得,我不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她。为了这个从始至终,都毫无道理地相信着我的女孩。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像一颗种子,在我那片早已被绝望侵占的心田里,强行扎下了根。
我不能放弃。
如果我倒下了,她怎么办?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我们被逼进了一处狭窄的、两边都是陡峭崖壁的峡谷。
这是我们慌不择路下的选择。峡谷的地形复杂,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低矮的灌木,看起来似乎是藏身的好地方。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洞穴,或者一条可以翻越出去的通路。
峡谷很深,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是昏暗,两侧的崖壁仿佛要合拢过来,将天空挤成一条狭长的、暗红色的伤口。
风在峡谷里回荡,发出“呜呜”的、像是鬼哭一样的声音。
“不对劲。”我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过分。连风声都显得那么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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