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秋阳,正透过商号总号的雕花窗棂,在郑芝龙指间的账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吕宋航线的收益,每一笔都用朱砂标了利钱。
他指尖划过胡椒三千斤,利润率四成的字样,嘴角刚勾起笑意,就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总爷,南京来的快船!”
亲卫掀帘而入。
怀里的信筒还沾着咸湿的海风。
郑芝龙接过信筒,那熟悉的船锚火漆让他眉峰微动。
这是郑森嫡系商号的标记。
寻常商事从不用如此郑重的封泥。
拆信的手指顿了顿。
自五月郑森在芜湖大破刘良佐,江南的消息就变得断断续续。
先是驿站的驿卒跑了大半,后来连福建往南京的塘报都时常延误。
信纸展开时,郑芝龙的瞳孔猛地收缩。
“父鉴:儿于应天府进位吴王,以安江南。浙东鲁王僭越,拟于十月征讨,恳请父亲遣水师协防舟山......”
“啪的一声,账册摔在紫檀木案上。
镇纸弹起又落下,砸在二字上。
“逆子!”
郑芝龙猛地起身。
腰间的玉带扣撞在案角,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盯着信上那方吴王之宝的朱印,指腹几乎要戳穿纸背。
亲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跟着总爷在海上混了二十多年,见过他怒斩荷兰船长,见过他火烧葡萄牙商栈,却从未见过这般雷霆震怒。
“他凭什么称王?”
郑芝龙的声音像淬了冰,在空旷的账房里回荡。
阳光照在他鬓角的银丝上,竟比年轻时更显狰狞。
“老子在福建替他稳住后方,他倒好在南京做起了皇帝梦!”
他忽然想起崇祯十六年,郑森刚从南京国子监回来。
那时的郑森穿着一身青布襕衫,怯生生问他“爹爹,为何我们的船要给荷兰人交保护费”。
那时的少年郎,连杀只鸡都要闭眼,如今竟敢在江南自立为王。
郑芝龙的目光扫过墙上的《东南海疆图》。
手指重重戳在厦门港的位置。
那里的新船坞还在等着南京送来的铁料,郑森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称了王。
“总爷,南京还有一封公函。”
亲卫颤巍巍递上另一封信。
这封是陈永华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商事:松江棉布需福建靛蓝三千斤,新式纺车的铜配件要泉州铜坊赶制,还有经世学堂的学生想赴厦门学习造船......
最后才提了句“吴王盼闽吴水师协同,共护海疆商路”。
“商路?”
郑芝龙冷笑一声,将信纸揉成一团。
“他眼里就只有这些棉布铜铁!”
可指尖触到纸团里硬硬的东西时,他又猛地展开。
那是张折叠的商号票据。
上面印着“吴王辖地,凭票通兑”的字样,盖着郑氏票号的红印。
去年他让厦门商号往南京运粮,郑森用的还是“镇江将军府”的关防;今年开春换了“江南总制”的印信;如今竟直接成了“吴王”。
这小子的野心,藏在一张张商号票据里,比任何檄文都来得直白。
窗外的风送来港口的喧嚣,有葡萄牙商人在喊价,有脚夫扛着香料过磅,还有商号的伙计在清点刚到的江南棉布。
郑芝龙望着那堆棉布,突然想起郑森十五岁时,在吕宋港跟西班牙人争棉布定价的样子。
那时的少年涨红了脸,用生硬的西班牙语说“我们的布比你们的好”,回来后却躲在船舱里啃《四书五经》。
谁能想到,五六年后,这小子竟让江南的棉布成了硬通货。
“总爷,要不要回封信?”
亲卫小声问。
郑芝龙重新坐下,指腹摩挲着账册上的水渍。
那是去年郑森送来的松江新布样本,他当时还笑这布织得太密,耗费工时不划算。
可现在,泉州的商号都在争着收这种“杭绸”,说在日本能卖出三倍价。
他忽然想起弘光帝派来的太监,去年还趾高气扬地要他献十万两“助饷”,转头就跟着皇帝跑了芜湖。
马士英倒是派人联络过,想让他出兵南京“勤王”,却只字不提军饷从何而来。
那些文官,连商号的账都算不清,凭什么坐江山?
“备笔墨。”
郑芝龙的声音缓和了些。
亲卫递上纸笔时,瞥见总爷鬓角的银丝似乎又多了几根。
郑芝龙提笔时,手竟微微发颤,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逆子无状,僭越妄为......”
写到“僭越”二字,他忽然停笔。
案头的商讯快报上印着:南京商号本月盈利五万两,江南粮价稳定,经世学堂招了三百学生。
这些事,哪一件是那些朱明宗室能干成的?
他想起自己当年降明又反明,在海盗与官军之间反复横跳,图的不过是“利”。
郑森却把“利”和“民”绑在一起,用棉布织出了个新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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