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烛影昏沉,燃得久了,灯花叠了一层又一层,昏黄的光晕幽幽地笼着,将紫檀木佛珠上那点沉郁的暗色映得愈发深重。这串珠子原是太后昔年用旧了的,如今静静搁在御案上,珠体已磨得温润,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寂寥。
苏培盛屏息垂手,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丹墀之下,目光扫过御案后那道身影时,心又沉了沉——皇上这一个月多竟消瘦脱了形,肩背瞧着都薄了半截,连常穿的明黄常服都空落落晃着,太医诊脉后也只摇头,说这是肝郁心病难医,只能开些温补的汤药缓缓调理。可此刻,皇上怔怔地倚着龙椅,目光凝在那串佛珠上,竟已痴了半个时辰。他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珠身,一下又一下,指腹凸起的骨节在温润珠面上格外显眼,那力道间,仿佛压着千钧重负,沉甸甸的,教人喘不过气来。
他心中翻涌着前事,那日雨夜的景象又清晰浮现在眼前——槿汐竟特意寻到他的私宅,发髻梳得齐整,衣裳也是少见的鲜亮,分明是着意打扮过的。见了他,她脸上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羞赧,轻声唤了句“培盛”,那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他比谁都清楚,若不是莞嫔娘娘一心想要回宫,槿汐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对自己有这般好脸色。可即便明知缘由,当时心底那股欢欣还是疯了似的往上冒,压都压不住。
如今记着槿汐前日私下里说的话——“若是我们娘子能得机缘回宫,与皇上重修旧好,往后你我之间的来往,也能更方便些”,他喉结悄悄滚了滚,终是大着胆子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与关切:“皇上,奴才斗胆说句心里话。太后丧仪虽过了百日,可外头仍有些闲话,说皇家对太后的孝心不够周全。如今开春刚过,京畿一带又少雨雪,百姓们私下里都盼着皇家能做点祈福的事,求个风调雨顺,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皇帝指尖摩挲着佛珠上的纹路,眼皮都未抬,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你想说什么?”
“奴才琢磨着,”苏培盛身子躬得更甚,几乎要贴到地面,语气里的恭敬掺着几分妥帖的考量,“甘露寺本是皇家敕建,墙瓦沾着天恩,香火更是常年鼎盛,历来宗室祈福都首选此处,论灵气、论规制,再没有更合宜的地方。
皇上若能亲自走一趟,一来是借着寺里的香火,再给太后尽份迟来的孝心,全了皇家的体面;二来正好为京畿求场春雨,为天下苍生祈个顺遂,那些私下里的闲话,自会不堵而消。更要紧的是,这般举动传出去,天下人都会知晓,皇上心里既装着太后的养育之恩,更揣着这大清的万里江山与黎民百姓,这仁孝之心,才是稳住民心的根本啊。”
他顿了顿,刻意避开“莞嫔”二字,却又不动声色地往那处引,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再说,这些年来,皇上为祈福礼佛,日日亲临宫中宝华殿,虽是清净庄严,可长年累月困于一方殿宇,檀香熏得人神思倦怠,到底少了些生气。甘露寺离京不过半日车程,来去便利,寺外青山环抱,碧水潺潺,如今正值春寒料峭、草木初萌之际,嫩芽破土,新绿染枝,正是养心静气的好时候。皇上若能亲往礼佛,既可涤荡尘虑,亦可借机散一散积压在心的郁结。与其独坐御书房中,对着堆叠如山的奏折熬干精神,倒不如去那山野之间,听风过松涛,看云起幽谷,岂不更合养生之道?——太后在天之灵,素来慈悯,若知皇上肯为己身康泰稍作宽怀,又怎会不暗中含笑,护佑天子安康?”
这话正说到了皇帝心坎里——近来朝局纷繁,边事、河工、赋税,桩桩件件皆须他亲裁,而太后的遗愿如影随形,压得他夜不能寐。更教他心神不宁的,是华贵妃日日携胧月前来请安。那孩子不过垂髫年纪,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浅梨,竟与她,那个那远在甘露寺的女子,生得七分相似。每见一次,便如有人以指尖轻拨心弦,旧情暗涌,思念如藤,缠得他喘不过气。宝华殿的佛香再浓,也压不住心底那点执念;经文再静,也抚不平胸中波澜。苏培盛这一番话,恰似一叶轻舟,载着他从困顿的泥沼中缓缓渡出。
他抬眸看向苏培盛,眼中的倦意淡了几分,闪过一丝赞许:“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顿了顿,语气渐沉,却带着决断的意味,“明日便传旨,备驾甘露寺,朕亲自去为太后祈福。”
只要皇上肯踏出紫禁城,往甘露寺去,便总能见到莞嫔娘娘。哪怕只是一眼,一语,一缕目光相接,也足以让那深锁山寺的孤影,重新映入天子心扉。他抬眼望向宫廊尽头,天光正悄然破晓,淡金的晨晖洒在青瓦白阶之上,如碎玉铺地。苏培盛望着那渐亮的天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极稳的笃定,仿佛已看见命运的丝线,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牵动。
他整了整袖口,将那份隐秘的期盼深藏于心,脚步轻快却不失沉稳,踏着晨光往内务府而去。明日行程,他必得亲自打点,一应仪仗、随侍、膳食、歇宿,皆要妥帖周全,不能有半分差池。——这不仅是一次祈福之行,更是一场蛰伏已久的转机。等娘娘真能借这天时地利人和重归宫阙,往后的棋局,便有了落子的底气。而他,定要为她,为槿汐,铺就一条回宫的路,哪怕步步惊心,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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