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大楼顶层那扇亮着的窗,灯光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突然熄了。
但顾轩不知道。
他正坐在郊区渔港的铁皮工棚里,手指一根根松开,掌心那半块银元已经凉透。刚才那一通“银元对不上”的电话打完,他像是把七年积压的闷气都吐了出去,整个人轻了一圈,又空了一块。他没再看手机——那玩意儿早被他扔进江里,连同所有能追踪他的信号一起沉底。
可有人没让他真正“断尾”。
省厅副局长办公室,陈岚还坐在灯下。
她面前三块屏幕并列:一块放着码头外围的监控回放,一块是顾轩过去三个月的考勤打卡记录,第三块,正循环播放一段台风夜的救援录像。画面里,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背着老人穿过齐腰积水,左肩明显压低,动作却稳得不像临时上阵。
“再放一遍。”她对助理说。
助理点头,把视频倒回三十七分十一秒。镜头晃了一下,刚好拍到顾轩右手从袖口滑出,拇指在腕间那串檀木珠上来回摩挲,频率几乎恒定,像某种节拍器。
陈岚盯着那串珠子,忽然开口:“查这串珠子的材质,还有——他每次摸它,是不是都在做决定?”
助理愣了下:“您怀疑这是……心理锚点?”
“不是怀疑。”她端起咖啡,银匙轻轻搅动,“是确认。人紧张、犹豫、下狠心的时候,总会找点东西抓。有人转笔,有人抖腿,他——”她顿了顿,“选了这串珠子。”
她把视频暂停,放大顾轩的脸。水珠顺着他的镜片往下淌,眼神却没乱。他把老人交给救援队员时,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陈岚调出音频增强,终于听清那句低语:“您慢点,我还在。”
助理小声问:“这算什么异常行为?”
“不算。”陈岚放下杯子,“但一个基层干部,在暴雨里背老人、说软话,还能保持冷静到记住每一户补偿名单——这不正常。正常人早崩溃了。”
她切到第二块屏幕,调出顾轩提交的《旧改三期风险评估》。文件末尾,附页上一行小字引起她的注意:“补偿未达户,多为孤老残幼——此非政绩,乃债。”
她盯着那句看了足足十秒,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节奏和顾轩摩挲珠串的频率几乎一致。
“查他这半年处理的信访件。”她突然说,“特别是那些被驳回的,我要看他的批注原话。”
助理调出系统,一份份翻。有村民投诉安置房漏水,顾轩批:“已核实,施工方存在偷工减料,责令三日内重做,责任人记过。”
有老人反映养老金延迟发放,他写:“流程卡在区财政,已催办,若再拖,我亲自去要。”
最底下一份,是某拆迁户扬言要跳楼的紧急通报,顾轩的批示只有八个字:“人先救下,事后我担。”
陈岚看着那行字,呼吸慢了半拍。
她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官字两张口,一张吃民,一张吐义。能吐出的,才是人。”
她猛地合上电脑,站起来走到窗前。城市灯火如星,远处江面漆黑一片,像口深井。
“这个人……”她低声说,“不是在往上爬,是在还债。”
助理没听清:“陈局?”
“没事。”她转身,重新坐下,“调他近三个月的所有会议发言稿,我要看他在不同场合的措辞变化。”
助理点头去查。陈岚却没再看屏幕,而是抽出顾轩的个人档案,一页页翻。普通本科毕业,基层科员起步,七年时间,从项目办小职员一路升到省厅重点项目协调组副组长——升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关键节点上。
更关键的是,他从没出过错。
不,不是从没出过错。
她翻到一份旧档案:三年前,他负责的安置房项目曾因报告数据偏差被通报批评。但后续调查发现,原始数据被篡改,真正该负责的是分管领导。而顾轩,当时主动揽责,写了检讨,却在内部会议上坚持提交了修正版报告。
“他早就知道是谁动的手?”助理惊讶。
“不然呢?”陈岚冷笑,“他要是真认怂,早被踢出局了。可他没走,还越爬越高——说明他不是躲事的人,是等事的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审讯室监控系统,调出上周周临川被带走时的画面。顾轩当时站在走廊拐角,没靠近,也没走开。镜头拍到他右手从袖口滑出,拇指在檀木珠上轻轻一碾,然后转身离开。
“查他那天的行程。”她声音冷了下来,“为什么会在那条走廊?他和周临川,到底什么关系?”
助理快速调取记录:“那天他去递交一份紧急预案,路过时刚好碰上。”
“碰上?”陈岚眯眼,“他连周临川被带走的时间都掐得准,会是巧合?”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顾轩的每一次“路过”,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落点。医院、签文室、审讯走廊……他从不主动出击,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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