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雾如纱帐般轻薄,却无法遮掩贡院内那股沉重的紧张气息。苏明远在狭小的号舍中醒来,身体的酸痛提醒着他昨夜在木板上度过的漫长时光。但真正让他不安的,并非肉体的疲惫,而是内心深处那种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又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消散。
胥吏分发早餐的声音在院中回响,依旧是那碗稀薄的米粥,依旧是那几片萝卜叶子。但苏明远却在这简陋的食物中品出了某种仪式感,某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制度的独特韵味。他开始明白,科举不仅是知识的考核,更是一种精神的洗礼,一个将不同背景的读书人塑造成统一模式的庞大机器。
今日考策论,隔壁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兄台可有把握?
苏明远放下瓷碗,轻声回应:策论较之经义,或许更有发挥空间。
话虽如此,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但策论最是考验见识。若论及时政,一个不慎,便可能触犯忌讳。若言论过于保守,又难以显现才华。这个度,实在难以把握。
这番话触及了苏明远内心深处的矛盾。在现代的学术环境中,他习惯了自由的思辨,习惯了对政治问题的深入分析。但在这里,政治敏感性比学术深度更为重要。一篇再精彩的策论,若是触犯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底线,也只能换来灭顶之灾。
收卷的钟声响起,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胥吏分发试卷时,苏明远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不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某种期待——他渴望在策论中展现自己的政治见解,同时又担心这种展现会暴露太多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痕迹。
试卷展开,题目映入眼帘:
当今天下,外有强敌窥伺,内有冗官冗费,朝廷财政日益艰难。有司建议开源节流,或增赋税,或减官员,或兴商贸,或抑豪强。试论其得失,并提治理之策。
看到这道题目,苏明远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这正是北宋初年面临的核心问题——财政危机。在那个遥远的现代,他曾经从经济史的角度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对其背后的结构性矛盾有着深刻的理解。
但现在,他需要以一个古代考生的身份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能展现出超越时代的预见性,不能使用现代经济学的概念,更不能暴露对历史发展趋势的了解。他必须在当时的知识框架内,提出既有见地又不失稳妥的建议。
苏明远凝视着题目,脑海中浮现出两套截然不同的分析思路。一套来自现代的经济学理论——从财政收支结构、税收制度效率、官僚体制成本等角度进行系统分析。另一套则是古代士大夫的传统思维——从德政仁治、节俭爱民、选贤任能等儒家理念出发。
这两套思路就像两股暗流在他心中交汇、碰撞、融合。最终,他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用古代的语言包装现代的见解,在传统的框架内展现超前的洞察。
他提笔写道:
臣闻治国之道,在于开源节流,然开源节流之本,在于顺天时、察民情、明政体。当今财政之困,表面观之,似乎在于入不敷出;深层察之,实乃政事失调之征也。
这个开头既点明了问题的本质,又暗示了自己的分析将超越表面现象。苏明远继续写道:
夫增赋税者,虽能一时充盈国库,然若不察民力,不顾时序,则竭泽而渔,民生凋敝,国本动摇。昔商纣王重赋于民,终致天下叛离;齐景公好聚敛,遂使齐国衰微。古之明君,皆知赋税之法在于量入为出,因时制宜。
在这段论述中,苏明远巧妙地融入了现代税收学中拉弗曲线的思想——过度征税会导致总税收的减少。但他用的是古代的语言和历史典故,完全符合当时的表达习惯。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内心涌起一种奇妙的感受。他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将两个时空的智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现代的理性分析为他提供了深刻的洞察力,古代的文化传统为他提供了恰当的表达方式。
但这种融合的过程,也是一个微妙的转变过程。当他习惯了用古代的概念思考现代的问题时,这些现代的见解是否还保持着原有的锐利?当他学会了在传统的框架内表达创新的思想时,这种创新是否还具有颠覆性的力量?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答题的紧迫感所压制。他继续写道:
至于减官员者,亦当审慎。夫冗官之患,不在于官多,而在于官不得其人,事不得其理。若徒减其数而不择其质,则政务废弛,民生无依。不如选贤任能,量才录用,使一官能抵三官之用,一事能解众事之忧。
这段论述体现了现代管理学中效率优于规模的思想,但表达方式完全古典化了。苏明远意识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一种独特的能力——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自由切换,在不同的知识体系中灵活穿梭。
论及商贸时,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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