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们的身份,”在药铺正式开张前夜,江华对陈亮和周大姐,也是对自己和沈哲明再次强调,“沈明是性格有些内向、医术尚可的逃难医生,我是他沉默寡言、帮忙打理杂务的妻子。陈亮是远房亲戚家来学手艺的侄子,周大姐是雇来帮忙的厨娘。我们一家刚从关内来,人生地不熟,只求安稳度日,不惹是非。任何时候,都不能流露出对时局过多的关心,更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身份的知识和能力。”
沈哲明补充道:“尤其是药品和器械,要严格控制。西药来源要模糊,中药方子要普通。遇到可疑的伤情或病人,宁可推说医术不精,建议去大医院,也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陈亮和周大姐郑重地点头。他们都明白,这个小小的“沈氏医馆”,将是他们在冰城哈尔滨战斗的堡垒和掩体。
民国二十八年冬月末,“沈氏医馆”在哈尔滨南岗区邮政街悄无声息地开业了。没有鞭炮,没有花篮,只是在门口挂出了一块普通的木招牌。
开业初期,门庭冷落。在这乱世,人们生病了要么硬扛,要么去信任的大医院或知名药堂,对于一个新开的、毫无名气的私人小诊所,大多持观望态度。偶尔有几个上门的病人,也多是些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小毛病。沈哲明谨慎地处理着每一个病例,能用便宜中药解决的绝不用昂贵的西药,态度温和而保持距离,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医术尚可、但求无过的普通医生角色。江华则默默地处理着所有杂务,算账、采购、打扫,偶尔帮沈哲明打打下手,包扎些小伤口,像一个典型的、依附于丈夫的旧式妇女。
陈亮和周大姐也很快进入了角色。陈亮手脚麻利地学习着辨认药材、称重打包,闲暇时就像普通学徒一样擦拭柜台、整理药材。周大姐则将小院和后面的生活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日三餐虽然简单,却也热乎干净。
平静的日常之下,是高度紧张的神经。每一个上门的病人,都可能藏着试探的目光;街角每一次不寻常的停留,都可能意味着监视。江华和沈哲明轮流值守,通过那扇临街的窗户,默默记录着巡逻队的经过时间、附近可疑人员的出现频率,以及任何可能与“彼岸花”相关的蛛丝马迹——比如,是否有运送特殊物资的车辆,是否有行为异常的日伪人员。
这天下午,天空又飘起了细雪。一个穿着破旧铁路制服的中年男人,捂着流血的手指匆匆走进医馆,说是在调车场被铁皮划伤了。沈哲明为他清洗、包扎伤口,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的辛苦和日本监工的严苛。
“……妈的,小鬼子根本不拿咱当人看!前两天,货场那边还运来一批怪模怪样的铁柜子,神神秘秘的,不让咱们中国人靠近,全是他们自己的人装卸,听说直接拉到松浦洋行那边去了……”
“松浦洋行”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正在一旁帮忙递纱布的江华和正在写处方的沈哲明。两人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自然。
“老哥辛苦了,这世道,都不容易。”沈哲明将包好的药递给男人,语气平淡,“伤口别沾水,按时换药。”
男人道了谢,付了不多的诊金,嘟囔着走了。
医馆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铁皮炉子里煤块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江华和沈哲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松浦洋行……这个名字,第一次以如此具体的方式,与他们的任务联系了起来。虽然只是一个铁路工人的抱怨,信息模糊,但无疑是一个方向。
“沈氏医馆”这盏看似微弱的灯火,终于在这冰封的城市里,映照出了第一道若有若无的阴影。据点已经建立,狩猎,即将开始。而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在这片迷雾中,找到那条通往“彼岸花”的、最隐蔽的路径。药铺里的每一味药材,都似乎散发着新的意味;窗外的每一片雪花,都可能裹挟着危险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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