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车站附近的眼线,江华和沈哲明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哈尔滨的街道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一道投向陌生人的目光都可能带着审视与怀疑。严寒不仅仅是一种体感,更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凝固了生机的氛围。他们需要尽快找到那个唯一的坐标——冰灯。
按照出发前组织的交代,他们需要前往道外区的一个特定区域。那里是哈尔滨老城区,建筑拥挤,人口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既是贫苦民众的栖身之所,也是各种地下活动悄然滋生的土壤。与高楼林立的道里区和中东路附属地相比,这里的管理相对松散,更适合隐藏。
两人叫了一辆人力车,说出了一个大致的街区名。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颊冻得通红,戴着破旧的狗皮帽子,呼出的白气在帽檐上结成了冰溜子。他打量了一下这两位穿着虽不华丽但还算体面的客人,没多问,喊了声“坐稳了您嘞”,便拉起车小跑起来。
车轮碾过被压得瓷实的积雪,发出单调的“咯吱”声。江华靠在车篷里,目光透过缝隙观察着街景。欧式建筑逐渐被低矮的中式平房和杂乱的院落取代,街道也变得狭窄而坑洼。墙壁上随处可见模糊不清的标语和宣传画,内容无非是“日满亲善”、“王道乐土”、“剿灭共匪”之类,但在斑驳的墙皮和积雪的覆盖下,更添了几分破败与讽刺。偶尔有日伪的巡逻队走过,沉重的皮靴踏在路面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声响,让街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低下头。
沈哲明的手始终放在皮箱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仅是因为寒冷,更是一种本能的戒备。他的医学知识告诉他,在极端环境下,人体的反应会变得迟钝,但精神必须保持高度敏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华,她微微蹙着眉,眼神却异常专注,像是在记忆沿途的每一个路口,每一处标志性的建筑。他知道,她正在运用她那份破译密码般的细心,试图从这座城市的表象下,解读出隐藏的脉络。
约莫半小时后,人力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二位,前头巷子太窄,车进不去了,您看是这儿下吗?”车夫用毛巾擦了把汗,喘着气说。
沈哲明付了车钱,和江华提着行李下了车。这里的确比之前经过的地方更加杂乱,狭窄的巷弄纵横交错,如同迷宫。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劣质烧酒和某种食物腐败混合的酸臭味。一些裹着破旧棉袄的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目光呆滞;几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单薄衣服,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小脸冻得发青。
“按照指示,应该在这附近。”江华低声说,目光扫过巷口那些歪歪扭扭的招牌,寻找着约定的信号。
他们要找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址,而是一个符号——一盏特定样式的冰灯。
哈尔滨素有“冰城”之称,冬季制作冰灯是民间传统。寻常人家用水桶等容器冻出空心冰罩,中间放上蜡烛或油灯,便是一盏简易的冰灯,既可照明,也有点缀之意。而组织上约定的信号,是一盏“鲤鱼跃龙门”造型的冰灯。这并非普通的民间样式,需要一定的雕刻技艺,在道外区这片区域,应该会比较显眼。
两人装作寻找住处或访友的样子,在几条主要的巷子里慢慢走着,实则仔细搜寻着每一个门口、窗沿下可能放置的冰灯。大部分冰灯造型简单,无非是圆形、方形,或者粗糙的动物造型。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会不会……信号已经撤了?或者我们找错了地方?”江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在敌占区,任何计划外的延迟和不确定性都意味着风险倍增。
沈哲明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那里有一个半地下的窝棚,门口堆着些破烂家什,看起来比周围更加破败。窝棚的矮檐下,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被一些杂物半掩着。
“那边。”沈哲明示意江华。
他们小心地走过去。靠近了才看清,那杂物堆后面,确实放着一盏冰灯。冰体不算剔透,带着些浑浊的气泡,但造型却清晰可辨——一条弓起身子、奋力向上的鲤鱼,鱼嘴前方,还雕刻着模糊的龙门轮廓。正是“鲤鱼跃龙门”!
两人心中一阵激动,但立刻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找到信号只是第一步。
按照约定,他们不能直接敲门。沈哲明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盒“老巴夺”牌香烟(这是哈尔滨本地常见的烟牌,用于伪装),抽出一支,假装要点燃,却“不小心”将火柴盒掉在了那盏冰灯旁边。他弯腰去捡,动作自然地用手指,在冰灯底座附近,一个不易察觉的位置,轻轻叩击了三下——两短一长。
然后,他站起身,点燃香烟,和江华一起站在原地,仿佛只是在避风休息,目光却警惕地留意着窝棚那扇糊着厚厚窗户纸、破了好几个窟窿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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