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的阴风似带着无数冤魂的呜咽,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将那抹猩红嫁衣掀得猎猎作响,衣袂边缘扫过空中悬浮的血珠,溅起细碎的红雾。
女鬼静悬在支离破碎的尸块之上,墨绿汁液顺着鬼爪的弯钩缓缓滴落,砸在下方黏稠的血泊里,晕开一朵朵边缘泛着白沫的腐烂之花。
她缓缓收回的手爪上,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层层叠叠如千年玄冰,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冻得噼啪作响,化作细碎的冰碴簌簌坠落。
那双瞳孔转过来时,我清晰听见自己下颌骨互相叩击的“咯咯”声。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分明是两柄在无间地狱里磨利了千年的冰锥,锥尖凝聚着足以绞碎魂魄的寒意。
冰冷的死意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骨头缝,比腊月寒潭底的活水更刺骨,比悬在头顶的利剑更慑人——我甚至能数清后颈每一根倒竖的汗毛,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凝成冰珠,每一次艰难的流动都带着玻璃摩擦般的刺痛,仿佛下一秒血管就会彻底冻裂。
地窖里的气味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王村长脑浆的甜腥混着碎内脏的腐臭,与那股萦绕不去的陈茶味绞缠在一起,酿成地狱厨房特有的馊味。
那味道钻进鼻腔时,像是吞了一把烧红的铁砂,从喉咙一路燎到肺腑,呛得我胸腔阵阵抽搐,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抽不出来,只能任由那股恶臭在肺里灼烧。
预想中的剧痛迟迟不来。
那股怨毒之气却像活物般在我周围盘旋,带着足以掀翻地窖的悲恸,裹挟着能焚尽一切的怒火。它擦过我耳廓时,无数细碎的哭嚎顺着耳道钻进脑海,有少女的呜咽,有老妪的泣诉,还有孩童的啼叫。
掠过我手背时,皮肤像被冰碴狠狠刮过般发麻,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可它偏偏绕着我走,像奔涌的流水避开江心顽石,像狂燃的火焰绕开清泉,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审视——那感觉,就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蟒盯上,冰冷的鳞甲擦过皮肤,毒牙明明就在眼前,却迟迟不肯落下。
猛地睁眼时,她的瞳孔仍如钢钉般钉在我脸上。怨毒在里面翻涌成黑色的浪涛,拍打着无形的堤岸,随时可能溃堤而出,可浪涛深处,竟藏着一丝极淡的涟漪。是困惑吗?
像画师在纯黑的绢布上突然点错了一抹异色;是辨认吗?像拾荒人在废墟里瞥见半片熟悉的旧瓷;还是……迟疑?像举着刀的手突然顿在半空,刀刃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子。
她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还在渗着墨绿汁液,每一滴坠落都精准砸在王村长的碎肝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烟袅袅升起,带着皮肉烧焦的糊味,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药铺里,看硫磺块腐蚀铜器的样子。
那时铜器表面也是这样冒泡、冒烟,最后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可她就那样悬着,猩红衣袂在无风的地窖里自动翻飞,像一面浸饱了血的幡旗,将打手身上未熄火焰映出的青碧光都染成诡异的绯红,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时间在这里变成了黏稠的血。每一秒都在缓慢地凝固,把呼吸、心跳、甚至思维都黏在里面,动弹不得。只有血珠从碎肉上滴落的声音。
“嗒……嗒……”,敲在断骨上是清脆的响,砸在烂肉里是沉闷的浊,交替着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像阎王殿里催命的更漏,一下下凿在心上。
直到她僵硬地移开视线,我才惊觉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那道目光转向地窖深处时,我顺着看过去——
那里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比别处的阴影更沉、更稠,堆着些看不清轮廓的杂物,是朽坏的木柴?是蒙尘的破缸?还是……被黑暗掩盖的、更多残缺的尸体?
怨毒之气骤然暴涨,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向那片黑暗,裹挟着地上的碎肉血沫形成一道旋转的红黑色漩涡。阴风卷着刺耳的呜咽呼啸而过,青碧色的火光被搅得东倒西歪,在她猩红的背影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仿佛有无数只手在那背影上抓挠。
她飘向黑暗的样子,像一滴从眼角坠落的血泪坠入无底洞,悄无声息,却带着千钧重的悲凉,连空气都被那股悲怆压得沉甸甸的。
“苏姑娘!”
这三个字冲出口时,我自己都愣住了。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地窖里撞出嗡嗡的回响,惊得最后一点摇曳的火光都剧烈颤抖,险些彻底熄灭。
她的身影猛地顿住。
不是活人那样自然的停顿,而是像提线木偶被突然拽紧了丝线,整个身体僵在半空,连衣袂飘动的弧度都瞬间凝固,仿佛时间在她身上戛然而止。
周身翻涌的怨气猛地炸开,形成一道黑色气浪拍向四壁,却又在触及我的前一刻骤然收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的猛兽,发出沉闷的低吼。
然后,是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轴在转动,又像是错位的骨头被强行掰动,她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每转动一分,颈骨连接处就发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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