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库外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秋日晒场上积聚不散、蓄势待雨的阴云。低沉的嗡鸣声取代了早先的狂躁,是无数颗被惊惧、疑虑和饥饿熬煮得只剩麻木的心脏在勉强搏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铁锈味。
阿福捧着一张墨迹未干、边缘还沾着几点暗红血渍的黄麻纸,如同捧着一块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烙铁。纸上,陆子铭昏迷前口述给孙太医记下的那几条新规,经由铁鹰手下识字的文书工整誊抄,每一个笔画都力透纸背,清晰得刺眼:
一、丙字库所有在册织工,本月工钱,现场足额发放!拖欠之旧债,查明即清!
二、即日起,工时定为日出至日落,正午休一个时辰!子时前必散工!
三、库中设‘恤病公银’,由众人荐举账房、管事主理,病伤者皆可凭票请取!
(另:死者抚恤,待详查名册后一并补发!)
铁鹰那身赭石色的飞鱼服在人丛中如同一块移动的礁石。他按着陆子铭昏迷前的交代,正冷着脸,指挥几名胆大的衙役将府衙账房搬出来的几个装满了碎银、铜钱的沉重木箱,就在丙字库大门外、众目睽睽之下打开! 黄白之物在阳光下骤然流淌出刺目的光。人群像是被丢入滚油的冰水,猛地炸开了锅!
“天老爷!钱!是真银钱!”
“工钱…这个月全发?”
“旧债…俺爹死了都五年了…那账也能翻出来补?”
“恤病银?咱也配?”
“陆…陆少爷真敢开这个口?!”
无数道目光在那明晃晃的钱箱和那沾着血渍的新规间疯狂扫视,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更深的忧虑交织冲撞。长久以来被吸髓食血的习惯瞬间崩塌,巨大的馅饼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随之而来的却是根深蒂固的恐惧——这打破祖制的异数,这泼天冒出来的银钱,会不会是另一个更可怕的旋涡?会惹来杀身之祸吗?那少爷的命,顶得住吗?
就在满场情绪酝酿到即将喷薄之际,一个突兀的、毫无紧张感的身影从人群边缘挤了过来。
这是个极其富态的汉子,身高八尺,腰围也近八尺,活像个发酵过度的面团。他身上那件破旧油腻的织工短褂被巨大的肚皮撑得快要爆裂,圆脸上油光四溢,一双手指粗短如萝卜的手上,赫然抓着一只油汪汪、啃得只剩小半只的卤鸡!那浓郁的卤料香味,和场中这生死压抑的气氛,形成了令人瞠目的反差。
胖子似乎全然没察觉气氛的诡异,一边奋力嚼着鸡大腿,一边用那沾满了晶亮油脂的鸡骨头指着几个正在紧张核对工钱名册的账房先生,口齿不清地大声嚷嚷:“喂!算账的!可仔细点啊!俺王富贵上月做了三十六张半缎面!工钱一分不能少!喏!”他费劲地把那油腻腻的手往怀里掏,居然真掏出一张皱巴巴、同样油渍麻花的工票,上面还真歪歪扭扭写着“王富贵三十六半”的字样! 他一把将工票拍在一个账房眼前糊着油汗的账本上,“看清了!三十六张半!少一个铜板,俺就去你们苏州府尹老爷的大门口啃卤鸡!”
账房被他油腻的工票蹭了个大油印子,气得翻白眼,又不敢发作。铁鹰脸皮抽搐了一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周围的织工更是鸦雀无声,那“啃卤鸡”的威胁在这种场合里实在太过滑稽,却又诡异得合情合理——饥饿和银子才是硬道理!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的喜感冲淡了几分死寂般的压抑。
“咳!”铁鹰清了清嗓子,强压下拔刀给这死胖子来一下的冲动,猛地提起内力,声如金铁交鸣,将人群的骚动压下,“肃静!陆少爷拿命搏出来的章程!再敢扰乱!打断腿扔出去!”他的目光扫过那只无辜的卤鸡,额角青筋跳了跳。
苏州府衙深处临时辟出的静室间,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孙太医和邓玉函正围在陆子铭床边。陆子铭已服下邓玉函那灼烧脏腑的“抗汞毒液”,脸色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微微起伏。他肩窝那处狰狞的伤口上,厚厚覆着一层由生硫磺粉调和蛋清而成的膏药,硫磺那刺鼻的臭鸡蛋味混杂着伤口的血腥和金创药的苦涩,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孙太医枯瘦的手指搭在陆子铭手腕寸关尺上,眉头紧锁。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年体内那股霸道的泰西药液正如火毒肆虐,与肩头伤口内里残余的冰冷汞毒激烈绞杀!更奇诡的是,一股极其微弱、源自少年胸口处的温凉生机,不断在试图护住他主要的心脉脏腑,抵消着药液过猛的伤害,却明显绕开肩窝那块沾满硫磺的伤处,对其中纠结的毒意显得迟疑而疏离,仿佛遇见了难以清理的污秽黏痰。
“起罐!”邓玉函一声低喝。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手按紧陆子铭肩胛,另一只手猛然拔出刺在“肩胛穴”上一根细如发丝的牛毛细针!针拔出瞬间,一股粘稠墨绿、其中闪烁着细小汞珠光芒的污血,如同挤牙膏般顺着针眼汩汩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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