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三日清晨,天光刚透出鱼肚白,杏花村还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苏晚晴蹲在灶前,火苗舔着锅底,铁锅中的水咕嘟冒泡。
她将昨夜晾干的糙米分成两份——一份用油纸包好,悄悄塞进灶底那个被柴灰掩埋的暗格;另一份倒入锅中,慢慢搅动。
米粒在沸水中舒展,稀粥渐渐泛出乳白。
她动作利落,眼神却冷得像霜降后的田埂。
门边,谢云书倚着破旧门框晒太阳。
晨风拂过他苍白的脸,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呼吸虽弱,但比前两日稳了许多。
他静静看着苏晚晴忙碌的身影,目光落在她粗糙却有力的手上——那不是寻常农妇的手,而是常年握工具、翻泥土、控火候的匠人之手。
“从今天起,”苏晚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铁砧上,“咱们不吃白食,也不看人脸色。”
她抬头看向他,眸子里映着灶火,烧得通亮:“周家要‘省亲’?行啊——让她先把聘礼补上,再按《户令》写清楚嫁妆清单。少一个字,我都不认这门亲戚。”
谢云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轻扬,似笑非笑。
他低咳一声,嗓音沙哑:“他们不会让你进门祠堂的……除非你先发制人。”
这话像一根针,刺进苏晚晴心里。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给谢云书,自己却不喝。
她在想,昨夜翻找破柜时,在最底层夹缝中摸到的那本泛黄小册子——封面残破,墨迹斑驳,可三个字仍清晰可辨:《大晟律疏·户婚篇》。
她当时心头猛跳。
前世她是非遗传承人,为研究古代农耕技术,曾系统读过唐宋以来的律法典籍。
记得其中一条明文规定:夫死无子,寡妇守节三年,即可自立门户,不受族权辖制;若族人以胁迫手段强嫁或夺产,属违法,可诉官裁断!
而她现在的情况,正是“夫死无子”,且地契尚在手中,身份未改,法律上根本无人有权干涉她的财产与婚姻自主!
想到这儿,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不是运气,是命给她递刀。
当晚,她就借着油灯微光,一字一句抄录关键条文,又托村中小学童帮忙誊写了几份,字迹工整,条款分明。
每抄一遍,她心中底气就厚一分。
这世上,从来不止拳头能说话。
法律也能杀人。
第二日午后,春桃来了。
她是周翠花的心腹丫鬟,挎着个竹篮,脸上堆着假笑:“姑奶奶体恤新人,特地备了回门礼,让二位今日就回娘家拜见长辈呢。”
围观村民立刻聚拢过来,目光在苏晚晴和那篮子之间来回扫视。
苏晚晴没接篮子,只掀开盖布一看——里面躺着一只瘸腿母鸡,右脚蜷缩扭曲,羽毛脱落大半,半匹粗麻布皱巴巴裹在一旁。
她笑了。
冷笑。
“这鸡走不了路,”她拎起鸡翅,当众高举,声音清亮如钟,“是想咒我夫君瘫在床上一辈子?”
人群哗然,有人低头憋笑,有人交换眼色。
春桃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这是姑奶奶一番心意!”
“心意?”苏晚晴反手将麻布抽出,啪地抖开,三两下撕成条状,转身绑在屋前那根歪斜的旗杆上,做了晾衣绳,“告诉你们主子,我媳妇金贵,不收残次货。下次送礼,记得挑能下蛋的鸡,织工完整的布——不然,我不介意亲自上门‘答谢’。”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片刻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春桃涨红了脸,提着空篮狼狈离去,身后全是窃语与讥讽。
而苏晚晴站在院中,风吹动她洗得发白的裙摆,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谢云书坐在门槛上,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低声喃喃:“你真是……不一样。”
苏晚晴回头看他,眉梢一挑:“什么?”
“没什么。”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袖口内侧一道隐秘的绣纹,“只是觉得……这场雨,终究没压垮你。”
她走过去,把最后一口温粥递给他,语气平淡却坚定:“我要的不止是撑过去。”
“我要让他们知道,锄头插进泥里,就得长出个新家来。”
夜深人静,她再次取出那几份抄好的律文,摊在桌上,用碎石压住四角。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写满计划的纸上。
三天后,周家必有反扑。
但她已不再惧怕。
因为她手里握着的,不只是地契。
还有理,有法,有民心所向。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杏花村祠堂前那棵老槐树下,乌压压围满了人。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族老们端坐于堂内高椅,香炉升起一缕冷烟。
周翠花披着大红织锦褙子,头戴银簪,稳坐主位旁的尊位,像一尊提前加冕的女阎罗。
她眼角扫过空荡荡的门槛,冷笑低语:“倒要看看,一个孤寡妇,能猖狂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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