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殿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蔚隅轻抚着玉佩上的流苏,“殿下自诩对竺赫关怀备至,那殿下可知晓,你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三十三道伤,每一道都深可见骨,你的人,差点断了他的脊骨,差点让他这辈子都站不起身,差点让他死在荒山野岭。”
白璟眉头微皱,愧疚慢慢涌上眼眸,良久,才缓缓道:“伤他,非我的本意。”
他不能直接告诉竺赫,他希望他离开京城,离开他,这会让竺赫觉得,自己抛弃了他,他不想他难过。
竺赫的师父告诉过他,竺赫刚出生时,差点被他亲生父亲丢在冰湖中溺死,五岁时被他生父丢在雪原中,差点被野兽咬死,七岁时又被他母亲送到京城,此后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小孩子懂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他的父亲不爱他,他的母亲抛弃了他,他出生的家乡丢弃了他,让他孤身一人在异乡求生。
京城是富贵乡,也是黄金笼。
胤帝宠竺赫,要星星不给月亮,读书识字,内功武学,都是胤帝亲自教导,对他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太子。
其他皇子自然不服,白璟与竺赫亲近,倒是没有表示,白瑜表现的最明显,处处针对,经常欺负竺赫,两人的仇从小时候就结下了。
胤帝宠爱竺赫,也限制他很多自由。
他不允许北境之人接触竺赫,不允许一切关于北境的东西出现在竺赫面前,不允许他的师父入京。
他把他关在黄金笼中,养成富贵闲人,让他再也受不了北境的风雪严寒。他磨掉他的利爪,让他再回不去北境。
竺赫自小跟在白璟身边,他清楚的知道,竺赫有多想念北境,他知道竺赫不属于这里,他应当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想送他离开京城,竺赫却以为自己抛弃了他。
竺赫回京后一直住在寿康宫中,长公主、江宿都可随意探望,偏偏他去时,竺赫不是在休息便是去了太医署。
他知道竺赫在躲他,有一天好不容易在御花园拦住竺赫,他看向他的眼神却很复杂,很陌生。
他没有亲亲热热叫他哥哥,反而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唤他:“太子殿下。”
千言万语在嘴边堵在一起,他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静默许久,最后还是竺赫率先开口道:“殿下,天气炎热,当心暑气。”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拉住竺赫,没能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们之间,连一句问候都显得多余。
“殿下可知,回京路上他说了什么?”
“他会说什么呢?他终究是恨我的。”白璟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痛苦地闭上眼睛,“你确实做到了,你把他的人,他的心,一点点从我身边夺走,你的目的达到了。”
“可惜还不够,殿下。”蔚隅蹲下身,抬手轻轻抚着白璟的脸,“殿下可知,竺赫回京只有一个目的,他想找你问清楚来龙去脉,他想知道你为何要杀他,他想知道你为何要做那些事情。”
“在他心中,你仍旧是那个不染尘埃遗世独立的端方君子,是温文尔雅关爱幼弟的好哥哥,是心系社稷爱民如子的大胤太子。”
“纵使你伤了他,他也从未想过撤走你身边的幽卫,纵使你德行有亏,他也从未想过背叛你,他始终站在你身边,为你冲锋陷阵。”
蔚隅如何不恨呢?他恨白璟,恨他明明满手鲜血,却能遗世独立的伪装。他恨竺赫,恨他心存疑虑,却不敢探寻真相的懦弱。
可他最恨的,是明月高悬,却唯独不照他,恨苍天不公,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大胤的冬天明明很温暖,老天却吝啬得不愿意施舍一点点,却又让他窥见别人的幸福,怂恿他去盗取那一点点温热。
“人生在世……”
“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蔚隅踢翻案几,像恶鬼一样盯着白璟,“作为利益的既得者,权力的拥有者,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这些?凭什么你毁了我的幸福,却能享受着这么多人的敬爱,拥有那么多爱?”
如果没有忘忧谷那场大火,他还是那个天资聪颖,有师父教导,有师娘疼爱,有兄长关心的孩童。长大后他便四处游历,悬壶济世,等到走不动的时候,便在山中结一座草庐,安度余生。
“殿下啊,你凭什么端坐明堂,冷眼旁观着世人的痛苦呢?”蔚隅闭上眼睛,长长叹息,“我不杀你,因为你失去的还不够多,陛下仍旧偏爱着你,竺赫仍旧守护着你,世人仍旧敬爱你,你没有感受到我的痛苦,怎么可以去死呢?”
蔚隅打了个响指,太子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拿起架子上的配剑,直直刺入蔚隅腹部。
“阿隅!”
“璟儿!”
“殿下!”
刚到门口的几人看到这一幕,脚上被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一步,竺赫目眦欲裂。
“殿下……你说这一次,他们……会选谁呢?”蔚隅握着剑刃,弯着腰,抬眼看着白璟,琉璃眸满是得意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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