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奏,和他跑调却真诚的歌声,和他内心翻涌的情绪,和他脚下这片承载他所有不便的土地,奇特地融合在了一起!
笃、笃、笃……
“我们是……接班人……”
笃、笃、笃……
“爱祖国……爱人民……”
他的歌声依旧跑调,甚至有些破碎,但那笃笃的假肢敲击声,却像一颗顽强跳动的心脏,支撑着、呼应着他笨拙却勇敢的发声。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一次,没有了哄笑,只有孩子们惊讶、好奇,甚至带着一丝感动的目光。那笃笃的敲击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很好!”张桂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的琴声更加舒缓,如同温柔的溪流,环绕着王强那并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歌声和节奏,“就这样,王强!这就是你的音乐!继续!”
就在这奇异而动人的“合奏”刚刚找到它的韵律时——
“砰!”
音乐教室那扇本就有些摇晃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上!
校长赵德柱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显然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此刻额角青筋暴跳,眼镜片后的眼睛喷着怒火。
他几步冲进教室,指着张桂芬,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得刺耳:
“张桂芬!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在教什么鬼东西?!这是《接班人》吗?这分明是……是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情调!你这是在毒害下一代!在搞音乐上的和平演变!”他唾沫横飞,目光凶狠地扫过被吓呆的孩子们,最后死死钉在张桂芬平静的脸上,“立刻停止!不准再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王强!不准敲你的假腿!扰乱课堂纪律!都给我唱回原调!唱出革命的气势来!”
他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如同冰冷的铁锤,瞬间砸碎了刚刚萌芽的那一点点奇异而珍贵的共鸣。
王强吓得浑身一哆嗦,假肢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歌声也噎在了喉咙里,头再次深深地垂了下去,比之前埋得更低。教室里刚刚泛起的那一丝丝暖意,瞬间被冻结,只剩下校长愤怒的回音和孩子们惊恐的沉默。
张桂芬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着。她看着校长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王强那重新缩回壳里的身影,看着孩子们眼中熄灭的光。
她没有争辩,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放在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膝盖上。风琴踏板那深深的裂痕,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
……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一次,没有了哄笑,只有孩子们专注的眼神。
王强的声音依然颤抖,带着跑调的稚气,但那只假肢敲击地面的节奏却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所有人的呼吸悄然串联。
起初,只是前排的一个小女孩不自觉地跟着王强的节奏轻轻拍了拍手。
她的动作很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清脆的掌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接着,另一个男孩用脚尖在地板上轻轻点着,第三个孩子无意识地敲了敲课桌边缘……这些零散的声响像星星点点的萤火,逐渐汇成一片。
张桂芬的指尖在琴键上流淌着即兴的旋律,她不再刻意矫正音准,而是顺着孩子们自发产生的节奏起伏。风琴的“吱嘎”声依然存在,此刻却不再刺耳,反而像一种粗糙的伴奏,与教室里的各种声响交织成奇异的和鸣。
“爱祖国,爱人民……”王强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假肢敲击的节奏愈发坚定。他的肩膀不再颤抖,眼中闪烁着一种陌生的光芒,仿佛第一次在集体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些曾经嘲笑他的男孩们,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模仿着他的节奏,歌声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更深的共鸣。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合唱的声音渐渐变了。原本稚嫩的童声褪去了散漫,音调不再追求整齐划一,而是带着各自的起伏与真诚。
有的孩子声音高了,便自然回落;有的低了,便有人用掌声或敲击声托住。那首《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不再是机械的颂歌,而变成了一曲笨拙却炽热的生命之歌。
张桂芬的眼眶微微湿润。
她看着这群被“标准”束缚的孩子,此刻却用最原始的方式,将音乐撕开了教条的外壳。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蓝调的痕迹愈发明显,甚至融入了些许民间小调的哀婉,却又被孩子们蓬勃的生机冲淡,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旋律。
阳光从斑驳的窗户斜斜洒进来,落在蒙尘的旧鼓和断弦的胡琴上。风琴的木纹裂痕在光影中清晰可见,却不再像一道伤口,反而像岁月赠予的纹路。角落里的王强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某种中心,他只是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音乐中,假肢敲击的节奏越来越稳,歌声里的哭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的、带着金属般质感的音调——那是他假肢与大地碰撞时,独有的声音。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合唱声在教室里回荡,不再稀薄,而是像一股带着体温的风,拂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那些曾经用来嘲笑的眼神,此刻盛满了新奇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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