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油浸透了她裸露的手指,混合着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那件深蓝色的工装裤裤腿,更是被当成了抹布,在擦拭时沾满了黑亮的油污。
她整个人,仿佛刚从油污里捞出来。
终于!当钢条彻底冷却变黑时,小艳用千分尺反复测量——弯曲度被成功校正到了允许范围内!
她顾不上擦汗,也顾不上满手的油污和身上刺鼻的气味,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拆卸的部件装回原位。汗水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她也只是用力眨眨眼。
当最后一颗螺丝拧紧,她颤抖着手指,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嗡——嗡——” 一阵平稳的电机启动声响起!
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依次亮起!
紧接着,“咔哒咔哒”的提花针定位声清晰传来!
“唰——!” 织梭带着彩色的丝线,流畅地穿过经纱!
一块色彩斑斓、图案精美的提花布,开始一寸寸地在织口下诞生!
成功了!
整个赛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哄笑、嘲讽、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台重新焕发生机的德国提花织机,看着那个站在机器旁、浑身油污、汗水淋漓、像从泥坑里爬出来的瘦小女孩。
评委们激动地围拢过来,仔细检查着织出的布面和机器运行状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奇迹!简直是奇迹!”
“没有专用设备,用这种土办法校直主轴!太有创造力了!”
“姑娘,你是怎么想到的?太了不起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主评委激动地握住小艳沾满油污的手:“梅小艳同志!恭喜你!排除故障用时最短,方法最具创造性!你是当之无愧的冠军!请告诉我们,是什么支撑你克服困难,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聚光灯打在小艳身上。
她浑身沾满油污,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手指漆黑,深蓝色的工装裤裤腿上油光发亮。她看着评委,看着台下神色复杂的周建国,看着那些曾经嘲笑她的男选手。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干净白布仔细包裹的小包。
她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几块折叠整齐、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棉布月经带(五一牌)。
她高高举起这些在男人眼中“晦气”的东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赛场,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和力量:
“是它。”
“这是我们的劳保。”
“也是我们的勋章。”
全场死寂。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那掌声,是为技术,是为智慧,更是为一个在油污和偏见中,用最卑微的工具和坚韧的意志,为自己、也为所有女性赢得尊严的战士!
然而,当小艳捧着金灿灿的奖牌和红彤彤的奖金证书走下领奖台时,一只粗糙、沾满煤灰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周建国那个嗜赌如命、满脸横肉的父亲!他喷着浓烈的酒气,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小艳手里的证书和奖金信封。
“钱!拿来!”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喷了小艳一脸,“建国他爹欠的债!该还了!这钱就该替他还!” 说着,他蛮横地一把抢过奖金证书和装着厚厚一沓现金的信封!
“不!那是我的奖金!” 小艳惊怒交加,想抢回来。
“你的?!放屁!” 周父一把将她推搡开,力道之大,让小艳踉跄着撞在墙上,奖牌也脱手飞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臭丫头片子!别给脸不要脸!再啰嗦,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攥着抢来的钱和证书,摇摇晃晃地挤出人群,消失在赛场外。
小艳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她看着地上那枚沾了灰尘的、金灿灿的奖牌,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还残留着周父粗暴抓痕的手腕,还有那条沾满荣耀油污的工装裤。人群的掌声和欢呼声仿佛还在耳边,却已变得如此遥远和讽刺。
她没有哭。
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奖牌,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她站起身,径直走出了喧闹的赛场。
傍晚。
县城唯一的那家小小的、门脸破旧的国营典当行即将打烊。小艳走了进去,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金灿灿的省级技工大赛冠军奖牌,轻轻放在了高高的、冰冷的柜台上。
“老板,”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当这个。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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