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蔫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晚风吹过山岗,带着草木的生涩气息和夜晚的寒意,让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一片混乱。
林书记的话,周镇长的脸,办公室里那盏明亮的灯,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
“雕一只鸟……”
他低声念叨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扶着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站稳,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皮肤像老树皮一样干裂,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泥土。
就凭这双手?去雕刻?
他活了五十多年,只知道用这双手刨地,扛石头,打骂不听话的娃。他知道锄头怎么用,扁担怎么挑,就是不知道刻刀该怎么拿。
鸟……鸟是什么样的?
他见过麻雀,叽叽喳喳地抢食。他见过乌鸦,落在坟头“哇哇”地叫,不吉利。他还见过鹰,在最高的山顶上盘旋,那么远,那么小,像一个自由的黑点。
哪一种,是林书记想要的鸟?
一种想要飞出大山的鸟。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楔进了他的心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被群山环抱的夜空。月亮在云层里穿行,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是啊,谁不想飞出去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跑去了南方,一年到头只有一个电话。他想起了村里那些姑娘,一个个嫁到外村,再也不回来。他想起了村里那些老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山口,从日出,望到日落。
整个石嘴村,都想飞,却都被这该死的石头山给压断了翅膀。
一种巨大的悲凉和不甘,从他胸口涌起。他狠狠一拳砸在路边的岩石上,坚硬的石头硌得他指骨生疼。
他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刚才沉稳了许多。
……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石河镇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林书记给石嘴村的陈老蔫出了个题,让他三天内用石头雕个鸟出来!”
“雕鸟?真的假的?他当自己是玉皇大帝,点石成金呢?”
“我看啊,林书记就是想找个由头,让石嘴村自己滚蛋!省得扶贫的时候,他们拖后腿。”
“有道理!谁不知道石嘴村那些人,懒骨头,除了会生孩子,啥都不会!”
镇上唯一的小饭馆里,几个刚下工的工人一边喝着廉价的白酒,一边高声谈论着。其中就有上林村和下溪村的人,他们昨天还去镇政府表了决心,此刻脸上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嘲弄。
“咱们王大炮村长说了,别管那些虚的,咱们就把自家的桃林面积算清楚,把愿意入股的名单弄扎实,这才是正经事!”
“就是!到时候评选会上,人家真金白银地摆出来,他陈老蔫难道还能抱着块破石头上去不成?”
哄笑声在油腻的空气里回荡,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而此刻,在流言和嘲笑的中心,陈老蔫终于走到了村口。
几缕炊烟从低矮的土坯房顶上升起,又被山风吹散,融进墨色的夜里。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头正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是苟延残喘的生命。
看到陈老蔫,一个满脸皱纹像核桃一样的老头抬起头,沙哑地问:“老蔫,回来了?镇上……咋说?”
陈老蔫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那几个老人,越过那些沉默的土房,落在了村口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青石上。
那块石头,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少年。村里人都叫它“卧牛石”,孩子们在上面玩耍,大人们在旁边歇脚,它是村子的一部分,顽固,沉默,毫无用处。
陈老蔫看着那块石头,站住了。
夜风吹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两簇微弱的火苗,被猛地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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