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抛开过往恩怨不谈,作为一国之君,贺楚的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尽责。
至少从西鲁如今的局面来看,他这些年的励精图治颇有成效,眼下虽遇瓶颈,却能敏锐洞察时弊,更难得的是愿以锐意改革破局。
我转眸看向云泽,他正眼巴巴地望着我,眸中满是期待。
看得出来,他对这项提议充满热忱,盼着我至少不要从中作梗。
于是我站起身,指尖轻轻掠过茶盏边缘,眼波流转间抛下一句:“行吧,明日先看过飞天玄女壁画再议。”
话音如羽毛般轻飘飘落下,既未应承也未回绝——总不好让这位陛下太过顺心如意。
烛火噼啪声中,我裙裾曳地转身欲走,却又驻足侧首,漫不经心补了句:“不过若那壁画不及《西鲁山河志》所载精彩……”
尾音拖得长长的,任由未尽之语在茶香里悠悠打了个转。
贺楚的眼底顿时漾开笑意,如同春水破冰。
他见我转身欲走,忙起身道:“且慢。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们明日出行可还缺什么,荒漠路途辛苦,多备些总是好的。”
呵,这人倒是心细妥帖。可我偏不领情,只懒懒挑眉:“大叔不妨问问云泽可备齐了?若还缺什么,添上便是。”
说着以袖掩面,打了个极敷衍的呵欠,“我乏了,要睡了。”
不等他应答,我已旋身离去,裙裾在月色下划出流利的弧线。
什么一国之君,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步步为营的狡猾大叔。
想起离开南平时爹娘满满的叮嘱和暗卫符令,唇角不由一勾——任你棋局布得再精,本姑娘自有掀桌的底气。
翌日清晨,当我踏上马车时,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微微怔住——车厢后头被塞得满满当当,不知情的人怕会以为我们这是要出远门月余呢。
我随手揭开最近的一只食盒,清甜的桂花香霎时盈满车厢。
只见白玉似的米糕上细密洒着金桂,旁侧还贴心地配了祛湿的紫苏叶。
接连掀开其他几盒,玫瑰糕染着胭脂色,芙蓉糕透着粉嫩,杏仁酪盛在琉璃盏里……竟是将平日里我多瞧过两眼的点心都备齐了,每样皆用隔温的瓷瓮分装,连糖渍果子的蜜汁都不曾相互沾染。
指腹抚过食盒上精雕的玄鸟纹,我不由轻笑出声。
看来那日随口讥他“不管饭食”的玩笑话,倒让这位陛下较了真。
这般大张旗鼓地张罗,怕是存心要与我证明,他贺楚并非我口中那般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
车辕转动时,我拈起块桂花糕轻咬,任那糯香在唇齿间化开。
窗外忽传来云泽的惊呼,原是发现他乘的那辆车里,竟塞满了新刊印的《西域风物志》与描金彩绘的星宿盘——这位陛下,倒把各人的喜好都摸得门清。
马车辘辘西行,愈往西去,愈觉风物迥异。
燥热的风挟着沙砾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掀起车帘向外望去,但见黄沙浩瀚如金涛翻涌,辽阔大地看似荒芜,却在苍穹之下展露出一种沉默的壮美。
天地间唯见沙丘连绵,如凝固的巨浪涌向天际。
偶尔有孤烟直上,恍若仙人执笔在碧空作画。
马车行至沙海深处,天地间豁然开朗。
千百座沙丘环抱之中,竟静静卧着一弯清冽泉水,状如初升新月,在烈日下泛着粼粼波光。
碧蓝的水色与四周的金黄沙海形成惊心动魄的对照,恍若仙人失手打翻的琉璃盏,坠落在这茫茫大漠之中。
泉畔生着丛丛绿苇,随风摇曳的身姿倒映在水中,惊起几尾铁背鱼倏忽游走。
对岸沙坡上可见数行驼队缓缓前行,驼铃悠扬,与泉边雷音古寺檐角的风铃遥相呼应。
最奇妙的是,即便狂风卷起沙浪滔天,这月牙泉却始终水波不惊,清澈见底,仿佛被无形的琉璃罩精心守护着。
日光斜照下,整片沙海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唯独那弯月牙泉依然保持着碧玉般的通透。
泉中倒映着漫天霞光与鸣沙山的轮廓,水纹轻漾间,竟似将整片大漠的壮美都收拢在这盈盈一握的清波里。
我倚在窗边,任日光将青丝染成金红,犹自在感慨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时,眼前的风景恍然一变。
只见崖壁上浮现千百洞窟,如蜂巢密布。
“飞天玄女壁画”的朱檐丹柱在夕照中熠熠生辉,崖壁上的彩绘飞天衣带当风,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
贺楚招呼大家下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我跳下马车舒展了一下筋骨。
前方传来云泽的惊呼,原是发现了壁画上反弹琵琶的乐伎,那飘逸的披帛竟与食盒上的缠枝纹如出一辙。
贺楚抬手轻抚斑驳的岩壁,声音在洞窟中带着空灵的回响:“这些石窟皆凿于砾岩层中,除南北两尊大佛是依山体雕琢的石胎泥塑,其余多是巧借木骨为架,覆泥成型的匠心之作。”
他引我们转向西壁,万千彩绘在斜照的阳光中骤然鲜活:“世人都道此处是飞天玄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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