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到几乎被当作噪声忽略的“前兆”信号,成了陈醒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猎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这千分之二秒的抖动进行分析上。
这项工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困难。所谓的“前兆”信号,幅度比主信号还要低一个数量级,完全淹没在探测器固有的、杂乱无章的电子学噪声和量子涨落之中。想要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无异于在雷鸣般的瀑布声中,去分辨一片特定落叶触水的轻响。
他动用了所有已知的信号处理技术——数字滤波、锁相放大、 wavelet 去噪……甚至尝试了一些自己基于信息论构思的、尚不成熟的算法。过程极其枯燥且耗费算力,往往在服务器集群轰鸣数小时后,得到的依旧是一片毫无规律的噪声。
李振国看着他近乎自虐的工作状态,忍不住劝道:“陈博,算了吧。就算那个抖动真的存在,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只是巧合,也可能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仪器伪迹。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把身体熬垮了不值得。”
陈醒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李工,我知道希望渺茫。但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前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意味着我们找到了一条预测‘幽灵信号’的新路。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验证。”
“可是……”李振国看着陈醒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却似乎毫无进展的噪声图,欲言又止。他理解陈醒的执着,但也深知现实的残酷。在科研中,很多时候,方向错了,再努力也是徒劳。
几天几夜的鏖战,陈醒几乎尝试了所有常规方法,结果依然令人沮丧。那个疑似“前兆”的抖动,在复杂的数学处理后,偶尔会呈现出一点微弱的、看似非随机的结构,但统计显着性始终无法达到令人信服的水平。它就像一个狡猾的幽灵,在数据的边缘游走,若隐若现,却始终不肯露出真容。
就在陈醒几乎要承认这条路也可能走不通时,一个更宏大、也更冒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他一直试图在“曦和”探测器设计的主要能区(也就是中微子研究的优势能区)附近,去寻找“前兆”和主信号的关联。但谁规定,那个神秘的“前兆”,就一定出现在主信号所在的E-742 keV能区附近?
如果,“前兆”信号出现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甚至是被“曦和”探测器常规监测所忽略的能段呢?比如,能量极低的红外、射频波段?或者能量极高的GeV甚至TeV能段?(虽然“曦和”探测器并非为这些能段优化设计,但其庞大的结构和灵敏的光电倍增管,理论上对极其强烈的其他波段信号也可能产生微弱的响应)。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战栗。如果成立,那么他们之前的所有监测,都像是在错误的频率上调收音机,自然无法听到完整的“广播”。
这意味着,他需要发起一次前所未有的——“全频段扫描”。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它意味着要临时调整“曦和”探测器庞大而复杂的运行模式,将其从专注捕捉中微子的精密仪器,暂时转变为一个宽频带的、灵敏度却可能不均匀的“盲探”设备。这需要修改核心数据采集系统的固件,重新配置触发逻辑,处理海量增加的、原本被视为无用本底的数据。更重要的是,这必然会严重影响“曦和”项目主线科学目标的数据采集,哪怕只是短时间的。
所需动用的资源、所需的权限,以及一旦失败将面临的指责,都远远超过他之前任何一次尝试。这几乎是在拿他作为项目负责人的信誉和职业前途,进行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他坐在控制台前,沉默了许久。窗外(想象中的窗外)是永恒的黑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沉重而充满未知。
他想起了导师吴岳的话:“这条路会非常孤独……你需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想起了外界那些冰冷的质疑和嘲讽。
他想起了那七个真实无比、却又无法重复的“幽灵信号”。
如果现在放弃,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将付诸东流,他也将带着“异想天开”、“浪费资源”的标签,黯然离开他热爱的科研前沿。如果进行这场赌博,成功了,或许能打开一片全新的天地;失败了,他将万劫不复。
没有中间路线。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无法忍受在距离真相可能只有一步之遥时放弃。科学的进步,有时就需要这种近乎偏执的勇气。
他开始起草一份详尽的《关于进行“全频段本底特征及异常信号关联性普查”实验的申请报告》。在报告中,他没有提及虚无缥缈的“灵子假说”,而是完全从实验物理的角度出发,论证了在现有“异常信号”研究陷入僵局的情况下,扩大搜索范围、进行系统性普查的必要性。他详细列出了实验方案、所需资源(主要是计算资源和短暂的探测器模式调整时间)、潜在风险(对主线数据采集的影响),以及预期的科学产出——即使找不到“前兆”,也能获得一份珍贵的“曦和”探测器全频段本底噪声图谱,对未来排除类似异常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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