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的手腕上，还留着雷烈刚才抓过的红痕。他站在掩体边，脚尖轻轻点着沙地，身子往前倾，好像随时要冲出去，可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陆烬还在那边。
左腿拖着一道血印，战术刀插在沙地上撑着他摇晃的身体。每一次挥刀，动作都干脆利落，砍倒一个又一个扑来的变异体。可凌昊看得清楚——那条腿早就不是流血了，是渗血，一滴一滴落在沙地上，晕开成断断续续的暗红色斑点。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肩膀微微塌下去，脚步也开始发虚，可他就是不肯后退一步。
就是这个样子。
倔强得让人心疼，孤勇得近乎自毁。
像极了那天，实验室外，母亲跪倒在玻璃墙后的模样。
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耳朵，尖锐刺耳，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凌昊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想喊陆烬的名字，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别……”他低声呢喃，“别倒下……”
视线开始模糊。硝烟弥漫的战场和冰冷的走廊交错闪现，陆烬的身影在血雾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苍白的脸。她躺在地上，手指蜷着，指尖沾着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仪器的蜂鸣声盖过了一切。
更远处，父亲站在控制台前，信息素暴烈如雷，充满压迫与冷漠。那时的凌昊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母亲一点点没了气息，而父亲只是低头记录数据，仿佛死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串实验编号。
“不……不要……”凌昊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服，指甲陷进皮肤，指节泛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他想逃，可鼻子里全是味道——血腥味、焦糊味，还有那一丝熟悉的铁锈味。
是陆烬的信息素。
不像厉北辰那样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烧尽之后的余温，破碎却有尊严，烫得人心口发疼。这味道本该让人远离，可它偏偏牵着他，像磁石吸住铁屑，把他牢牢钉在这片地狱中央。
胃猛地一抽。
他弯下腰，剧烈干呕。
胆汁混着胃液喷在地上，灼得皮肤生疼。他吐得撕心裂肺，喉咙火辣辣地痛，眼泪止不住地流，可眼睛始终没有闭上，死死盯着那个还在战斗的身影。
雷烈从旁边冲过来，一把将他拽回掩体深处，按在墙边。“你上去只会送死。”声音低沉，不容反驳，“你现在不是少爷，是累赘。”
凌昊没挣扎，也没说话。眼神空洞，嘴唇颤抖，一遍遍重复：“别倒下……别像她那样倒下……”
雷烈皱眉，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烫得吓人。他知道，少主又陷进去了——那种谁也拉不回来的记忆漩涡。每次看到有人独自硬撑到崩溃边缘，凌昊就会这样。他不再劝，只默默守在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终于，陆烬清完了正面区域。
他拄着刀，缓缓站直身体，左腿几乎完全麻木。他没去看伤口，抬手抹掉脸上的黑浆。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抬起头，穿过硝烟，望向掩体的方向。
看到了凌昊。
蜷缩在墙角，肩膀不停起伏，脸上全是泪痕和呕吐物，狼狈不堪。雷烈半挡在他前面，神情戒备。
陆烬的眼神没什么变化。
他认得这种反应——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有人吓得尿裤子，有人抱着枪哭，还有人直接崩溃。赵乾常说，这种人不配穿作战服。
而现在，这个装了这么久的“废物少爷”，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陆烬嘴角动了动，不是笑，是厌烦。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腿已经失去知觉，全靠意志支撑。路过补给点时，他没停，也没拿新的抑制剂。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快到了，但他不能倒。
只要他还站着，东线就不会崩。
经过掩体时，他依旧没停下。
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侧过头，声音沙哑却清晰：“吐完了就滚去后方，别挡路。”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背影笔直，像一把不肯弯的刀，割开硝烟，割开恐惧，也割开了凌昊最后一丝幻想。
原来……在他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连血腥都扛不住的软弱家伙。
一个只会躲在后面干呕的废物。
可他不知道，我不是怕血。
我是怕你倒下。
怕你像她一样，明明还能撑，却突然跪下去，再也起不来。
凌昊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发现声音早已消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雷烈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警告：“别再看了，你现在上去，只会让情况更糟。”
凌昊没动。
他慢慢松开攥着衣领的手，手掌摊开，像是想接住什么。
可什么也没有落下。
只有风吹过指尖，卷着硝烟，凉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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