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解开,蒙在罐口的粗棉布被轻轻揭开一角。
就在棉布被掀开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气流声响起。
紧接着,一团柔和、纯净、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光晕的雾气,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轻盈地从罐口飘溢而出!
这雾气并不扩散,而是在离罐口一尺高的空中,缓缓凝聚、流淌、变幻…
昏黄的灯光下,那团乳白色的雾气渐渐变得清晰!雾气之中,光影流转,竟缓缓勾勒出一幅生动无比的画面!
那是一片金黄色的、望不到边际的田野!田埂弯弯曲曲,泥土散发着阳光暴晒后的干燥气息。几个看不清面容、穿着粗布短褂、光着脚丫的孩子,正在田埂上欢快地奔跑、追逐!他们小小的身影在金色的麦浪间若隐若现,发出无声却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充满纯粹快乐的嬉笑声!一个孩子高高举起手臂,手中攥着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狗,草编小狗在风中轻轻晃动…
整个画面温暖、明媚,充满了泥土的芬芳和生命最本真的活力与喜悦!那乳白色的雾气,就是这梦境本身最纯粹的精粹!
阿竹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景象!这…这就是梦?!被封存在陶罐里的…好梦?!
“这是西头铁匠家二小子的梦。”阿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追忆,浑浊的眼睛映着那团温暖的梦雾,“那小子…就盼着秋收完,能跟着他爹去镇上赶集…买串糖葫芦。夜里就梦到在自家麦田里撒欢儿了…”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罐口,那团凝聚着奔跑孩童的乳白梦雾,仿佛受到安抚般,缓缓地、恋恋不舍地飘回了陶罐之中。阿婆立刻用棉布重新蒙好罐口,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给熟睡的婴儿掖好被角。
“还有这个…”阿婆又走向旁边一个稍小的、釉色发青的陶罐,再次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棉布。
又是一团乳白色的雾气飘出,这次凝聚成一个温馨的小院景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矮凳上,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小小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针脚细密均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依偎在她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画面宁静、祥和,充满了家的温暖和祖孙间的孺慕之情。
“这是巷尾陈寡妇和她孙女的梦…”阿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悲悯,“寡妇拉扯个孩子不容易…梦里头…都是盼着孙女能穿件不打补丁的新衣裳…”
阿婆一个接一个地揭开罐口,又迅速盖上。昏黄的菜窖里,如同打开了通往无数心灵深处的窗口。有梦见丰收粮仓堆满金灿灿谷物的老农;有梦见儿子从远方归家、带来满堂欢笑的老母亲;有梦见自己变成戏文里威风凛凛大将军的半大孩子…每一个梦境都不同,却都散发着同样温暖、纯净、充满了希望和烟火气的乳白色光晕。那是凡俗生命在沉重现实夹缝中,顽强滋生的、最珍贵的“好梦”!
阿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星河般流淌的温暖梦雾,看着阿婆那佝偻却如同守护神般的身影在这些陶罐间穿梭。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这哪里是菜窖?这分明是一座由凡俗烟火和坚韧生命构筑的、对抗冰冷掠夺的——梦之堡垒!
“这些…都是街坊邻居的…好梦。”阿婆终于停了下来,佝偻着背,靠在一个粗陶罐上微微喘息,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他们信得过我这老婆子…夜里做了舒坦的梦…愿意告诉我…我就用…祖上传下来的老法子…存起来。”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一个陶罐的罐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罐子…是拿灶膛底下埋了十年的陈泥…混着开春头场雨后的井水…用老柴窑的文火…慢慢烧透的…能锁住‘气’。”
她又指了指罐口那层厚厚的粗棉布:
“这布…得是没染过的生白棉…用端午正午晒干的艾草灰…混着晒足一百天的粗盐粒…细细搓揉过七七四十九遍…能隔开那些…专门吸梦的…邪气!”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存进这里…就不怕那些穿灰皮的鬼…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崽子们…再来偷!再来抢!”
“存起来…就不让他们偷走!”阿婆的声音斩钉截铁,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守护的火焰,“这些念想…这些盼头…是穷苦人…活着的精气神!没了这些…人就真成空壳子了!”
阿竹抱着霜魄和那根冰冷的萝卜,站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站在这一片沉默的陶罐之间。眼前流淌的温暖梦雾,阿婆佝偻却如山般的身影,还有这简陋菜窖里弥漫的、对抗仙门掠夺的古老智慧与坚韧意志…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积压的冰冷淤泥!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婆要给她那根印着竹纹的萝卜!为什么阿婆要带她来这里!这不是怜悯!这是托付!是薪火相传!是告诉她,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用最卑微的方式,守护着人间最温暖、最珍贵的东西!
“嗡…嗡…嗡…”
怀中那柄沉寂了片刻的霜魄古剑,此刻再次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滔天的恨意和愤怒!那震颤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剑身深处,那层污秽厚重的糖浆层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温暖的梦境精粹所唤醒,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阿婆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阿竹怀中剧烈震颤的“糖浆棒槌”!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探究,有难以言喻的激动,最终化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她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阿竹怀中那根印着竹纹的萝卜,声音低沉得如同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尘埃:
“你娘…当年…”
话音未落——
“砰!砰!砰!”
菜窖上方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极其粗暴、带着巨大力量地猛烈撞击!厚重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剧烈晃动,尘土簌簌落下!
一个冰冷、阴沉、带着浓烈死气和毫不掩饰杀意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穿透了腐朽的门板,清晰地钻进死寂的菜窖:
“老虔婆…开门!清虚观…缉拿妖邪!”
喜欢【碎梦仙途】阿竹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碎梦仙途】阿竹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