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丫头,让让。”
一个沙哑、疲惫,带着浓浓乡音的声音在阿竹身侧响起。
阿竹猛地回神,惊魂未定地转头。
是那位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的卖菜老阿婆。她佝偻着背,挎着一个磨损得发亮的旧竹筐,浑浊的眼睛正看着阿竹脚边那颗“会说话”的土豆,又缓缓移向阿竹那惊恐未定、苍白如纸的脸。
老阿婆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死水般的麻木,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岁月和苦难磨平了棱角的悲悯。
她枯瘦如同老树根般的手,极其缓慢地伸向那颗土豆。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仿佛触碰的不是一颗腐烂的蔬菜,而是某种易碎的、沉重的禁忌。
阿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老阿婆布满老茧和泥污的手指,轻轻拂过土豆上那块灰绿色的霉斑,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个看不见的伤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将那颗沾满湿泥、带着霉斑的土豆捡了起来,看也没看,随手就丢进了自己挎着的旧竹筐里。竹筐里还有几根同样蔫巴巴的萝卜和几颗表皮发皱的土豆。
“这筐菜…”老阿婆抬起头,目光扫过阿竹,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菜市场熙熙攘攘、却无人真正在意这个角落的人群,声音沙哑而平淡,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不卖了。”
她顿了顿,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却又清晰地落入阿竹耳中:
“留着自己…煮了吃。”
留着自己…煮了吃…
这平淡无奇的六个字,落在阿竹耳中,却如同六道无声的惊雷!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她的心坎上!
她猛地看向竹筐里那颗其貌不扬的土豆!留着自己煮了吃?!她知道!这个老阿婆…她一定知道这土豆的异常!她甚至…知道这土豆里封着什么!
老阿婆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着阿竹点了点头。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麻木,有悲悯,有警告,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托付?随即,她默默地转过身,佝偻着背,挎着那个装着“特殊土豆”的旧竹筐,一步一步,蹒跚地、沉默地融入了汹涌的人潮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阿竹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只有脚边被土豆滚动压出的浅浅泥痕,和怀中霜魄剑柄传来的、依旧未曾平息的愤怒震颤,证明着刚才那诡异而心碎的一幕真实发生过。
“咕噜噜…”
阿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响亮的抗议。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手中那根只舔了一口的糖葫芦。晶莹的糖衣依旧诱人,山楂红得耀眼。然而,舌尖残留的甜味,此刻却仿佛变了质,混合着土豆皮上那股湿泥的土腥气和隐约的霉味,以及那小女孩软糯渴望的声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堵在她的喉咙里,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再也吃不下去了。
菜市场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阿竹抱着冰冷的霜魄,攥着那根只舔了一口的糖葫芦,失魂落魄地挤出人潮。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卖菜阿婆那愤怒的唾骂,韭菜根部幽蓝的微光,土豆里小女孩渴望的残响,老阿婆麻木的悲悯和那句“留着自己煮了吃”…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回旋。
仙门…清虚观…那些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长老和弟子们…他们的道袍下,到底裹着怎样一副贪婪掠夺的狰狞面目?他们吸食的,不仅仅是凡人的“梦尖子”,更是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是孩子对母亲锅里一颗热土豆的期盼!
而她阿竹,怀抱着这柄同样被污秽糖浆包裹、似乎也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古剑,在这巨大的、冰冷的漩涡中,又算得了什么?是下一个被“窥梦符”监视的猎物?还是…一把可能“断粮”的、被忌惮的钝刀?
“废物…”剑灵虚弱而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混乱思绪,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残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发什么呆?拿着你的糖…赶紧滚回去!这鬼地方…再多待一刻…本座都怕…被那帮水蛭…隔着糖浆…再吸走一层皮!”
阿竹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最后看了一眼老阿婆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涌动的人头和嘈杂的声浪。她攥紧了糖葫芦的竹签,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人间温度的东西,抱着怀中那沉重冰冷的“糖浆棒槌”,低着头,像一道被抽走了魂魄的影子,匆匆逃离了这喧嚣又冰冷、充满了无声掠夺与悲鸣的菜市场。
山风吹过,带着深秋的萧瑟。她手中那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在阳光下,依旧流淌着诱人的甜光。只是那甜味,此刻尝在嘴里,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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