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阁顶层,视野最好的房间。陈砚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子,袖口和前襟磨得油光发亮,甚至有些地方露出了下面的棉絮。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刷了劣质红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榆木桌案。桌案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纸页雪白的账簿。
他握着一支粗劣的狼毫笔,笔杆粗糙得硌手,蘸满了浓黑的墨汁。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塞外的寒气直冲肺腑,带着沙尘的颗粒感。然后,他落笔了,笔锋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和疯狂,在崭新的纸页上狠狠犁过:
“臣,雁门县知县陈砚,诚惶诚恐,昧死上奏:自洪武元年履任,三载寒暑,臣上负天恩,下愧黎庶,贪赃枉法,罪孽滔天!计有:一,贪墨朝廷下拨赈济银、修河银、军屯贴补银,并历年赋税截留,纹银计一百零八万七千五百两整;二,私征民夫,伐官山巨木,役使匠作,耗资无算,于衙后强造私宅‘养心斋’一座,雕梁画栋,穷奢极欲;三,以知县之身,行商贾之事,强买县中商铺、良田,垄断盐铁,盘剥百姓,获利巨万……”
他的字迹潦草、张扬,甚至带着点癫狂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是蘸着心头血写就,力透纸背。写到“一百零八万七千五百两整”时,那数字更是被他写得格外大、格外重,墨迹几乎要晕染开来,仿佛生怕坐在应天金銮殿上的那个人看不见。
写完最后一句“臣自知罪不容诛,唯肝脑涂地,难报陛下万一。今任期已满,无颜再立于此土,伏乞陛下天威降临,赐臣一死!臣虽万死,亦感圣恩!”他猛地掷下毛笔,那劣质的笔杆在桌案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在地,墨汁溅脏了地面。他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瘫靠在同样劣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窗外,寒风依旧在呜咽。他看着自己这三年“心血”凝成的索命状,嘴角一点点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混合着疲惫、疯狂与巨大解脱的笑容。成了!这“第一贪官”的帽子,他给自己扣得结结实实!朱元璋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到这荒谬绝伦的百万贪墨数额时,该是何等的暴跳如雷?凌迟?剥皮?诛九族?他这具身体的九族,怕是早就死绝在这乱世里了。
“来吧……”陈砚对着窗外灰蒙蒙、压抑的天空,无声地低语,“洪武大帝……赐我一死吧!这一次,一定要彻底!”
***
应天府,御书房。
龙涎香在紫铜香炉里无声地燃烧,氤氲出昂贵而沉郁的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室内的冰寒与肃杀。
“混账!混账东西!!”朱元璋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御案上的奏折都微微跳动。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手中那份来自雁门县的奏折,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页烧穿!“雁门县!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三年!贪墨一百多万两?!他陈砚是点石成金的神仙吗?!啊?!”他猛地将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墨玉镇纸都跳了起来。
“把咱当三岁娃娃耍!把咱的江山当他的钱袋子!!”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戟指着侍立在一旁、如同标枪般纹丝不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毛襄,“毛襄!”
“臣在!”毛襄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情绪。他身形高大,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一身飞鱼服衬得他如同出鞘的利刃。
“去!给咱去雁门县!”朱元璋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怒意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把这个不知死活、丧心病狂的狗官陈砚,给咱抓回来!记住!是‘抓’回来!咱要亲手把他——”他猛地做了一个凌迟碎剐的手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残酷杀意,“凌迟!一刀刀剐了!剁成臊子!听见没有?!剁成臊子喂狗!”
“臣,遵旨!”毛襄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干脆利落地单膝跪地领命。他低垂的眼睑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御案上那份摊开的奏折,那上面“一百零八万七千五百两”几个潦草刺目的大字,如同挑衅的烙印。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疑云掠过他冷硬的心头——雁门?百万?这数字荒谬得就像说蚂蚁吞了大象。但他不需要质疑,陛下的意志,就是他的刀锋所向。他只需执行,如同最精准的杀人机器。
朱元璋余怒未消,抓起那份奏折,像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嫌恶地丢给旁边侍立的老太监:“王景弘!拿去!给咱丢御膳房的灶膛里烧了!烧干净!别让这腌臜东西污了咱的眼!”
老太监王景弘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接过那仿佛烫手的奏折,尖着嗓子应道:“老奴遵旨!”他捧着那索命符般的纸页,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就往御书房外退去,只想赶紧把这催命的东西处理掉。
刚退到门口厚重的棉帘处,帘子却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股带着冬日寒意的微风卷了进来,随之而入的是一道温和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的身影——马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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