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沙门静生
蜀地的雾总是很浓,像是从群山褶皱里渗出的青灰色乳汁。三贤寺就嵌在这片雾中,飞檐角上的风铃终日响着,声音湿漉漉的。静生法师是寺主,他的袈裟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远看像幅褪色的水痕图。
没有人记得他何时来到三贤寺。当地最老的樵夫说,他小时候跟着祖父上山,就看见静生法师在扫落叶,扫帚划过石阶的声音,和现在一模一样。
静生每日只进一餐,过午不食。他的禅房四壁空空,唯有一卷《法华经》置于木案,纸缘被摩挲得起了毛。凌晨梆子响过三声,他便开始诵经。那声音不高,却像渗进木纹的泉水,慢慢浸润整座寺院。
那年深秋,雾格外重。静生如常在殿前诵经,忽闻山林间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僧众后来传说,先看见的是两盏幽绿的灯,而后才看清是只吊睛白额虎。那虎踞在银杏树下,长尾轻扫,落叶无声翻飞。
有人要敲响警钟,被静生用目光止住。他诵经的节奏未变,只朝虎微微颔首。说来也怪,那猛兽竟伏下前肢,耳朵随着经文的韵律轻轻抖动。自那以后,每逢诵《法华经》,虎必来听。有时衔来半只野雉,轻轻放在石阶上——它大概以为这是最好的供养。
静生总是摇头,指指远处的山林。虎便叼起猎物,默默离去。某日大雪,僧众见虎身上积雪盈寸,却仍保持聆听的姿势,直到诵经声歇,才抖落满身琼瑶,悄然隐入雪幕。小沙弥好奇:“师父,虎听得懂经文么?”静生望着虎消失的方向:“众生皆有佛性,它听的不是经,是心里的清净。”
更奇的是,侍奉静生的弟子常说,师父身边恒有四人随侍。可若定睛去看,又只见光影浮动。有一回新来的行脚僧借宿,早起看见静生扫院,身旁分明跟着四位灰衣人,一人接帚,一人捧盂,一人持巾,一人秉烛。待他揉眼再瞧,却只剩老法师独自执帚,扫着永远扫不尽的落叶。
这事渐渐传开,有居士备了厚礼,想求见神异。静生闭门不纳,只在门内说:“法华会上,岂缺侍者?”人们这才恍然,那四位或是《法华经》中所述的法身大士。
岁月如水,静生的眉发尽成雪色。他的腰弯了,眼睛却愈发清澈。一日诵经至《药王菩萨本事品》,他突然停下,对身旁侍立的弟子说:“去将藏经阁整理一番。”弟子不解其意,还是去了。待归来时,见师父仍保持跏趺坐的姿势,手指轻轻按在“如是妙法”四字上,已然圆寂。
说也奇怪,自那日后,听经的虎再未出现。有人在山深处看见过它,它正领着一对幼虎蹚过溪水,回头望寺的眼神,竟像极了告别的老友。
最动人的教化,往往不在言语之中,而在默然相伴之时。真正的修行,是让每个生命都在其中心安。
2、释昙邃
永和九年的秋夜,河阴白马寺的槐叶正簌簌飘落。昙邃法师将最后一块干柴添进灶膛,青烟熏得他眼角渗出泪来。这位常年穿着补丁僧衣的法师,总在子夜时分诵完《法华经》后,独自收拾斋堂的碗盏。
木鱼声歇时,他听见了叩门声。
初时以为是风,直到门环第三次响起,他才掌灯开门。月光下站着位青袍使者,襟袖沾着水汽:“欲请法师赴白马岛,九旬说法。”
昙邃摇头:“贫僧只会诵经。”
“岛民久慕法华真义。”使者躬身不起。反复推辞间,昙邃忽觉困意汹涌,再睁眼时,海潮声已漫过耳畔。
白马岛的神祠立在礁岩上,珊瑚为梁,贝母作瓦。他与随行的小沙弥坐在蒲草编织的蒲团上,面前是影影绰绰的听众。那些身影在鲛绡帷幕后浮动,如月下潮涌。
第一夜他讲《方便品》,祠内明珠渐次亮起。讲到“诸法实相”时,梁间垂下璎珞,随经句摇曳生姿。小沙弥偷偷扯他衣袖:“师父,这些听经的没有影子。”
昙邃继续诵经。他发现在这里讲经,每个字都像珍珠落玉盘,自己先被经义照亮。九十天里,他们每日暮去晨归,寺僧只当法师起得格外早。
转机出现在谷雨日。巡寺的慧明法师途经荒废多年的神祠,忽闻内有讲经声。从破窗窥去,但见昙邃师徒高坐莲台,北南相对。空中浮动着琉璃盏,盏中不是灯油,而是凝滞的月光。异香从砖缝渗出,慧明伸手接住飘落的光屑,竟是一截沉香木。
消息传开,信众聚在祠前。人们听不见具体经句,却见海鸟栖满檐角,潮汐应和着讲经节奏。有渔夫说,那段时间出海总能平安归来,网里的银鱼都带着檀香味。
第九十日拂晓,昙邃讲完最后一句“皆成佛道”,神祠突然明亮如昼。青袍使者牵来白马,白羊五头紧随其后,另有九十匹素绢叠若云霞。“此乃听经诸位的供养。”
白马寺的晨钟响起时,昙邃发现自己仍在禅房。可院中分明站着嘶风的白马,羊群在啃食经霜的秋草,素绢堆成小山。他抚过白马颈项,在它澄澈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身后无边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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