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骤雨突至,街上行人抱头鼠窜。茅蒙却收了伞,仰面任雨鞭抽打。电光撕开乌云的一刹,他忽然大笑——那刺目的光痕,多像人仓促的一生啊!次日他便收拾青囊,北去寻访鬼谷先生。三年后归来,眉宇间多了几分山岚清气。
他独入华山,结茅云台峰顶。晨起采药,暮则面壁静坐,松涛声里藏着外人不懂的玄机。山下人常见峰顶紫气缭绕,偶有清啸破云,惊起满谷飞鸟。时光在他身上失了效,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依然青袍磊落,眸如寒星。
某年腊祭前夜,咸阳童谣忽起:“神仙茅初成,驾龙入太清。玄洲赤城戏,我盈继其行……”稚嫩歌声穿街过巷,竟飘入阿房宫。秦始皇竖耳听闻“腊嘉平”三字,心头一跳,当即下诏改腊祭为“嘉平祭”。
诏书墨迹未干时,华山正迎来奇景。茅蒙所居的草庐忽放光华,一条玉龙破云而下,鳞爪间星辉流转。茅蒙抚龙长笑,青衫在风中渐化鳞甲,人与龙浑然一体,乘着万丈霞光没入九天。山下仰望的樵夫揉揉眼,只见几片青羽悠悠飘落,沾雪即融。
那首童谣的后半截,此刻才显出真意。他孙辈茅盈日后果成仙君,此乃后话。始皇追慕长生,改尽天下礼制,却不知茅蒙飞升的玄机,早藏在当年城门口那场冷雨里——电光劈开混沌时,他已参透:急流勇退非畏缩,乃是看清电光石火之生,唯有顺天时而动,方能在无常中抓住永恒。腊月名称可改,人间祭礼可易,却改不了凡人痴妄。而真正的仙人,不过是在某个潮湿的午后,突然听懂了雨声的旅人。
8、仁心为舟
吴郡沈羲,在蜀中行医半生。布衣草鞋,携药囊走遍巴山蜀水,不炼丹不求药,只以银针草药济世。乡间都说他是活菩萨,他总摆手:“不过见不得人受苦。”
那年春日,沈羲与老妻坐牛车探亲归家。行至田埂,忽见天光流金,三驾车辇破云而降:白鹿驾辕者清雅如月,青龙拉车者威仪如山,白虎驱驰者凛冽如霜。朱衣卫队仗剑随行,光华灼灼映透青天。为首骑士勒马喝问:“来者可是沈羲?”老夫妇惊得说不出话,只茫然点头。骑士朗声道:“羲公济世功德动天,然阳寿将尽。黄老特遣仙官相迎——侍郎薄延之乘白鹿车,度世君司马生驾青龙车,迎使徐福驭白虎车!”
话音未落,三位羽衣仙人已捧玉简丹书至前。沈羲展开玉册,只见云篆星文流转,一字不识。正惶惑间,仙官含笑扶他登车。田里锄禾的农人仰头呆望,见沈羲衣袂飘举处,忽然漫起弥天大雾。待雾气散尽,牛车上唯余空筐摇晃,老妻独坐车沿,手抚着沈羲常坐的木凳,凳面犹温。
那日田埂旁,锄头还斜插在泥中。农人后来指着天说,雾散时瞥见三缕云气直上九霄,像极了一株开花的药草舒枝展叶。沈家医馆再未开门,可蜀中村落世代相传:夜半病危时,或有一缕药香穿窗而入,沉疴顿轻——那是未领仙箓的赤脚大夫,仍在人间行脚。
世人求仙皆觅金丹玉液,沈羲却以仁心为舟,渡尽苍生疾苦时,天梯自落阶前。玉简丹书他虽不识,可田埂边那柄遗落的锄头知道:真正的飞升从不在霞举之盛,而在泥泞路上每一步踏实的印痕。人间烟火里悬壶的手,自有云外仙人俯身来接——那三驾齐驱的云车,载的岂止一人?是浩浩荡荡的、不曾开口的众生谢意。
9、无心登云
京兆权府的小厮陈安世,才十三四岁。他走路总低头细看,见蚂蚁搬家便绕道,遇麻雀啄食就屏息,连落叶也不忍踩出声响。府君权叔本痴迷仙道,日夜焚香祷告,却不知常来论道的两个清寒书生,竟是云端仙人。
这日厨房炖着肥鸡,香气勾人。二仙又至柴门,安世老实通报。权叔本正要相迎,被夫人一把拽回:“饿书生又来打秋风!”逼他教安世回说“不在”。孩子蹭到门边,耳根通红:“方才……方才是在的。”声音细若蚊蚋。
仙人相视而笑:“你家主人勤修多年,偏在此刻昧心。”忽转问安世:“可爱玩耍?”孩子摇头,正捏着衣角搓揉。“可爱道术?”他茫然眨眼。“可爱清净?”这回他点头如捣蒜——权府后院的落叶堆,常被他扫得能照见人影。
仙人袖中忽现赤红丹丸:“服此可登仙。”安世却后退:“未禀主人,不敢受。”话音未落,丹丸已化流光没入他口中。当夜权府僮仆惊见,安世屋内红光冲霄,窗纸映出少年舒展的身影,竟如破茧之蝶凌空而起。
权叔本捶胸顿足,遣人搜山。却在崖畔见安世赤足坐云,抛下一包野枣:“东家食此,可保平安。”枣子落地成苗,转眼结满红果。此后每逢荒年,山中便涌出挂果的野枣林。
某年大疫,有樵夫昏死山涧,忽觉清甜入喉。睁眼见一少年以叶为勺,涧水入他口竟成琼浆。樵夫欲拜,少年指间一粒红痣闪过——正是当年丹丸印记。
权叔本焚尽香烛,终未得见仙踪。而山民嚼着救命的野枣时恍然:安世成仙,何曾打坐炼丹?不过是替蚯蚓让路时,替主人脸红时,仙根已悄然深种。那枚强塞的仙丹,实则是天地对他本心的一点回响。
世人求道如攀云梯,这孩子却低头扫净了脚下苔痕。仙门从不为叩首者开,倒常被无心善念轻轻推开——你看那山涧野枣,年年红得磊落,笑尽人间多少柱断香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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