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理政,并非仅仅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对于萧景琰而言,它意味着堆积如山的奏章、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以及那份无时无刻不悬在心头的、来自父皇的审视。
养心殿虽已不再每日举行常朝,但皇帝的耳目无处不在。景琰处理的每一份奏疏,做出的每一项决策,甚至是在东宫接见了哪些官员,都会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呈报到皇帝的案头。他知道,父皇所谓的“静养”,更像是一场对他能力的终极考核,考核他是否真的具备了掌控这个庞大帝国的能力,以及……是否会被“身边人”所左右。
因此,他必须比以往更加勤勉,更加谨慎,也更加……冷酷。
“殿下,这是各地呈报的春耕事宜,需尽快批复,拨付种子农具。”柳文渊将一摞文书放在案几一侧。
“殿下,北疆军报,戎狄有小股骑兵扰边,秦岳将军请示是否主动出击。”另一名属官呈上军情急报。
“殿下,漕运总督上书,言及河道清淤款项不足,请求追加预算……”
“殿下,江南织造……”
各类政务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景琰端坐于书案之后,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快速浏览着文书,不时提笔批注,或召相关官员询问细节。他处理政务的速度极快,条理清晰,决断果敢,令许多原本对他持观望态度的老臣也不禁暗自点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看似游刃有余的背后,是强行压下的、对西苑那份牵挂的噬心煎熬。每当夜深人静,奏章暂告一段落时,那份被理智禁锢的担忧便会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林夙的伤到底如何了?余毒清了没有?夜里是否还会咳嗽?西苑的防卫,是否能真正挡住“暗刃”下一次可能更诡异的袭击?
他几次提起笔,想写一封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信,问问他的情况。但笔尖悬在纸面上空,终究还是落下。他不能。任何他与林夙之间超出常规的密切联系,在此时都可能成为攻讦他的利器,成为父皇心中那根刺生长的养料。他只能通过柳文渊,通过例行公事的赏赐药材,来传递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关切。
这种咫尺天涯的无力感,比处理最复杂的朝政更让他心力交瘁。
西苑的日子,在高度戒备和药石调理中,缓慢而煎熬地流逝。
林夙的身体在程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外伤逐渐愈合,但那股阴损的麻痹毒素却如附骨之疽,顽固地侵蚀着他的元气。他时常感到手脚冰凉,精力不济,偶尔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眼前便是一片模糊。但他从不在人前显露,尤其是在赵怀安和陈枭面前,他总是强打着精神,过问防卫布置,听取京城传来的消息。
景琰监国后的一系列举措,通过加密的渠道传到他这里。削减宗室不必要的开支以充实国库,整顿吏治考核,严查各地亏空……每一项都触及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也展现了景琰励精图治的决心。林夙靠在榻上,听着这些汇报,苍白的脸上会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他知道,景琰正在一步步走向他应该成为的帝王,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潜藏的风险。景琰的手段过于刚猛急切,虽能迅速见效,却也容易激起反弹。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勋贵、官僚,此刻的沉默,未必是臣服,更可能是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反扑的时机。而皇帝的态度,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陈校尉,”林夙看向如同磐石般守在门边的陈枭,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京中近日,关于太子殿下与我这‘阉宦’的流言,可有什么新的动向?”
陈枭沉吟片刻,道:“回公公,明面上的弹劾暂时少了,但私下里的非议并未停歇。尤其是一些清流文人聚集的茶楼酒肆,常有议论,说殿下……宠信内侍,有违祖制。甚至……有一些不堪的揣测。”
林夙闭了闭眼,对此并不意外。萧景哲虽倒,但他和李阁老经营多年的舆论阵地还在。这些流言蜚语,杀人不见血,最能动摇景琰的声望和皇帝的信任。
“还有,”陈枭补充道,语气凝重,“我们安排在李阁老府外监视的兄弟汇报,近日有一些生面孔出入李府,行动诡秘,不像是朝中官员,倒像是……江湖人士。我们怀疑,李阁老可能并未死心,仍在与‘暗刃’有所勾连。”
林夙的心沉了下去。李阁老这是要破釜沉舟了?他不惜勾结江湖杀手,也要除掉自己,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斩断景琰的臂膀,甚至……借此掀起更大的风浪。
“知道了。”林夙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加强戒备,尤其是饮食和药材来源,务必再三查验。告诉赵统领,非常时期,宁可错查,不可错放。”
“是!”陈枭领命,看着林夙越发清瘦的脸颊和缺乏血色的嘴唇,忍不住道:“公公,您还是多歇息吧,这些事,有我和赵统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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