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成化年间,应天府上元县有个破落户子弟姓陈名玉,表字青瑜,生得眉目疏朗,行事却最是刁滑。这日从赌坊出来,怀里二两银子还没捂热,就被债主追得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城南永宁巷。眼见前方青砖小院半掩着门,情急之下闪身而入,缩在照壁后头大气不敢出。
待脚步声远去,陈玉正要溜走,忽闻内院传来啜泣声。隔着花窗望去,但见个素衣女子跪在井边洗衣,荆钗布裙难掩姿色,旁边老妪边理丝线边叹气:“崔家这般逼债,明日再不凑足二十两,怕是要将你强娶了去。”女子垂泪道:“宁可投了这井,也不嫁那痨病鬼。”
陈玉本要离开,听得“二十两”三字,脚底似生了根。暗想自己正缺盘缠往扬州投亲,若做得这桩好事,既得谢银又积阴德,岂不两全?整了整衣冠踱进院中,朝老妪作揖:“适才路过听闻困境,小生愿助娘子渡此劫难。”那母女惊得退后半步,待陈玉掏出赌坊赢来的碎银,老妇顿时泪如雨下:“原是贵人到了!老身孙氏,这是小女云娘。若得周全,愿当牛做马相报。”
陈玉第二日便揣着母女典当玉簪凑的十两银子往崔家说和。那崔员外见来了说客,捋须冷笑:“这债欠了三年,连本带利须得三十两。”陈玉不慌不忙从袖中抖出张文书:“晚生昨夜在府衙抄得旧档,弘治三年朝廷清丈田亩,贵府后园多占的七分官地...”崔员外霎时白了脸,当日便勾了债契。
云娘得知灾厄得解,绣了双青雀衔芝的鞋垫相谢。陈玉见她十指纤纤眼波流转,心里咯噔一下,原本要告辞的话咽回肚里。此后日日借故登门,今日送绒花,明日赠胭脂,把市井学来的风流手段尽数施展。不过半月工夫,永宁巷皆知孙家来了位义薄云天的陈官人。
这夜月华如练,陈玉提了壶梨花白叩门,说是得了扬州舅父书信不日将赴任。云娘摆出四碟小菜,三巡酒后陈玉叹道:“此番赴任少说三年,只放心不下娘子。”云娘低头绞着衣带:“恩公大德,妾身...”话未说完,窗外忽起狂风,灯烛摇曳间陈玉握住她手腕:“若得娘子相伴,必当筑金屋藏娇。”
翌日孙氏见女儿云鬓散乱从厢房出来,捶胸顿足哭骂半日,终究叹着气收下陈玉二两银镯当聘礼。临行那日秋雨潇潇,云娘将积蓄缝进他衣襟:“郎君早去早回。”陈玉指天誓日,转身踏上车马时,却往城东胭脂胡同去了。
原来说甚么扬州舅父全是鬼话,这陈玉在胭脂胡同早有个相好名唤翠姐。两人在锦帐中盘算:“那云娘虽好,终究是贫家女。听闻盐商苏老爷要选美妾,不若...”翠姐拧他耳朵笑骂:“促狭鬼!明日我扮作你姊姊,且哄那小娘子出来。”
三日后恰逢重阳,陈玉雇顶青绸小轿回永宁巷,说是姊姊在栖霞山备了素宴。云娘盛装而出,见轿旁果然有个珠环玉绕的妇人,口口声声赞她好品貌。车马行至秦淮河畔忽拐进深巷,但见高门悬着“苏府”匾额,翠姐一把将她推进门内:“妹妹好生伺候,自有富贵享!”铜门落锁声如惊雷,云娘方知中了奸计。
却说这苏老爷名守财,原是个徽州盐商,年过六旬偏要寻十五六的姑娘冲喜。当夜见云娘哭得梨花带雨,反倒生出几分怜惜:“你跟了我,强似跟着穷酸。”命丫鬟捧来锦缎十匹、珍珠一斛。云娘咬碎银牙,假意顺从:“须依我三件事。一要明媒正娶,二要奉养母亲,三要寻那负心人讨还信物。”苏守财捻须大笑:“这有何难!”
陈玉此时正躺在翠姐床上数银票,忽见苏府家丁破门而入,当头一棒打得眼冒金星。醒来时身在柴房,云娘穿着缕金袄冷冷而立:“陈官人要讨什么信物?”陈玉磕头如捣蒜,云娘却将那双青雀鞋垫掷进火盆:“且看你今日造化。”苏守财早听得明白,怒喝:“把这欺诈之徒送官!”转头又堆笑搀云娘:“心肝儿可满意了?”
岂料云娘突然抽簪抵喉:“母亲现居永宁巷,老爷若肯赠百两养老,妾身即刻梳妆。”苏守财忙不迭应允。待花轿吹吹打打抬起,新娘子却在怀宁桥猛然跃入秦淮河。捞起时香消玉殒,怀中紧紧缠着个蓝布包袱,里头百两雪花银分文未动。
此事传遍金陵,说书人编出《薄幸郎计陷织女,痴情女魂断长桥》的段子。那陈玉被判了流放,出城那日突遭雷雨,押解差役暂避山神庙时,但见个戴斗笠的货郎递来热酒。三更时分差役腹痛如绞,陈玉趁乱解了枷锁,跟着货郎钻进密林方要道谢,却见对方摘了斗笠,月光下赫然是孙氏阴沉的脸。
“老娘变卖祖屋跟了你半月,今日特来送贤婿上路。”柴刀劈下时陈玉滚地惨叫,左耳连着大片头皮落在腐叶里。挣扎间忽闻马蹄如雷,巡按御史的旗牌官恰经此地,当下将三人都锁了。堂上孙氏昂首直言:“代女索命,无愧天地!”御史闻之动容,恰在此时,门外鸣冤鼓响,衙役领进个披麻戴孝的少女。
你道这少女是谁?原是云娘投河时被游船所救,养在艄公家中大病月余。今日闻得母亲受审,急忙来告原委。堂下母女相拥痛哭,上头御史连拍惊堂木:“陈玉刁恶,发配琼州;孙氏义烈,当堂开释;苏守财为老不尊,罚银千两助修堤坝。”
云娘随母归家,当夜对着孤灯发怔。忽听窗棂作响,开窗竟见陈玉血污满面趴在院中——这奸徒半路咬伤差役逃回,此刻握着她裙角嘶声:“娘子救我...”云娘闭目良久,取来伤药细细包扎。陈玉正暗自庆幸,忽觉颈间一紧,原是云娘将绷带绕梁三圈,脚蹬妆台发力一扯!
更夫五更经过永宁巷,见孙家院门大开,母女二人正在井边浆洗衣衫。青石板上水痕蜿蜒,似月老扯断的红线,又似秦淮河新涨的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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