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乌衣巷尾,有寒士名柳文舟,虽才高八斗,然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这年隆冬,炭贱衣单,檐角冰棱垂尺许,北风穿牖,吹得案头残灯明灭不定。文舟独居破庐,呵冻执笔,为书坊抄录《昭明文选》,一日仅得三十文,常以粥水度日。
这夜正抄得手指僵直,忽闻叩门声甚急。开门见观,一老仆浑身覆雪,眉须皆白,递来泥金名帖:“我家主人偶得古卷,闻先生善辨古籍,特请过府一鉴。”文舟暗惊这般天气,非显贵不能遣仆。虽疑窦丛生,然思及或得润笔之资,终随而行。
踏雪行三里,至一宅邸,朱门兽环,峻墙高耸,门楣悬“墨韵斋”匾额。入得厅堂,暖香扑面,四壁图书缥缃千帙。主人葛袍玄冠,约莫三十年纪,自称姓墨名尘,言谈间博古通今。二人先论《兰亭》真伪,再辩《祭侄稿》笔墨,竟至忘倦。
忽闻更鼓三响,文舟起身告辞。墨尘自多宝阁取出一紫檀木匣:“此砚伴我多年,今赠知己,莫要推辞。”文舟启匣观之,见那砚色如玄玉,叩之有金声,砚池深峻,隐隐透出松纹云脉。奇的是,捧于掌中竟觉暖意融融,呵气成云之夜,砚中自有水汽氤氲。
归家后,文舟将砚置于陋室唯一完好的柏木案上。当夜抄书,觉下笔如有神助,往日艰涩处皆畅通无阻。更怪的是,磨墨三分,竟能书写千字而不枯。三日后雪霁,晨光透牖,文舟惊见砚台在日光下流转七彩,池心似有烟云流动。
是夜月华满室,文舟正作文,忽见砚中升起淡淡烟霭,渐聚渐浓,竟成一女子形貌。云鬓雾鬟,目如秋水,身着墨色罗衣,裙摆似漾开墨痕,翩然跃出砚池,敛衽作礼:“妾身墨卿,乃砚中灵魄,感君日夜相伴,特来相见。”
文舟惊得跌坐在地,墨卿掩口轻笑:“君勿惧,妾非妖异。前朝万历年间,有制墨名家墨云林,取黄山古松烟炱,合以玉屑珍珠,淬以心血,方成此砚。妾乃其女,随父制砚时不幸殒身炉中,魂灵附于砚台,至今已二百余载。”
文舟见其谈吐雅致,渐去惧意。二人围炉夜话,墨卿于制墨之道、书画鉴赏竟有精妙见解,更知前朝秘辛。自此,墨卿每夜现形,或磨墨添香,或红袖伴读。文舟文章日益精进,更在墨卿指点下,仿前人笔意作《寒江独钓图》,笔法直追宋元名家。
清明日,文舟携画入城鬻卖,恰逢知府大人踏青。那知府本是进士出身,见画大惊:“此画颇有李营丘遗风!”询知是文舟所作,当即邀至府中详谈。文舟依墨卿平日所教,论画说艺,句句中的。知府大喜,聘为西席,教其幼子读书。
谁知祸福相倚。半月后知府宴请江南按察使周大人,席间展示文舟画作。周按察使把玩良久,忽道:“本官在京时,曾在首辅张大人府中见一古画,与此作一般无二,然张大人那幅确系唐时古物,这就奇了。”当下疑心文舟欺世盗名,厉声诘问。文舟惶惧之间,言语支吾,被收监候审。
狱中昏暗,文舟自叹时运不济。夜半时分,忽见砚台微光流转,墨卿现形,泪落如珠:“妾累君至此!那周按察使所言古画,实是妾父临摹之本,真迹早毁于兵火。今唯有找到妾身遗骨,启出土中证物,方能证君清白。”
言罢泣告当年旧事——其父为避权贵追索,将制砚秘录与往来书信藏于青檀木匣,随其葬于西山之阳。墓旁有双株连理梅,经冬不凋。
次日恰逢大雨,狱卒松懈。墨卿施术迷倒守监,携文舟越狱而出。二人冒雨奔至西山,但见荒冢累累。墨卿感应旧时气息,指一株老梅树下:“便是此处。”文舟手刨泥土,十指尽裂,果得一小棺,中有白骨一具,旁置青檀木匣。开匣视之,不仅有制砚秘录,更有一幅绢本《寒江独钓图》,题跋历历,时间确在唐末。
正当此时,骤现火把如龙,周按察使率官兵围住山岗,冷笑道:“早算得你会来取证!”原来他已知文舟越狱,特来守株待兔。文舟正待辩解,周按察使忽见那幅古画,脸色骤变,扑上前细观题跋,双手剧颤:“这…这竟是先祖遗物!”旋即伏地大哭。
众皆愕然。周按察使泣诉:“我家祖上正是制此砚的墨云林!当年为避祸将女儿许配权贵为妾,不料小姐宁死不从,投炉殉砚。祖上悔恨终生,临终嘱咐后世子孙务必寻回此砚…”言罢向墨卿遗骨叩首不止。
真相既白,周按察使亲为文舟平反,更欲重金购回古砚。文舟却道:“此砚有灵,非金银可易。大人既为墨家后人,理当物归原主。”周按察使感其诚,不仅赠银百两,更修书荐与京中名儒。
临别前夜,墨卿身影渐淡:“妾心愿已了,尘缘当尽。”文舟悲恸欲绝,墨卿轻抚其面:“君且珍重,来年科场,必当高中。”言毕化作青烟,没入砚中,再无声息。
次年春闱,文舟果中进士。殿试之日,见考题《墨道通玄论》,恍见砚台微热,下笔如得神助,竟被钦点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后,渐觉官场污浊,常独对古砚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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