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婢!鸨母念旧允尔赊居半载,今冬已至,五十两房钱何在?”为首疤面汉揪其发髻,“云裳那贱人装病两月,真当老娘菩萨心肠?”
素娥泣血哀告:“姐姐沉疴呕血,求宽限旬日...”
“宽限?”疤面汉狞笑,“刘公子捐官外放,早携新欢赴任!尔主仆不如随老子回堂子,接客还债!”言罢扬手欲掴。
“住手!”少棠排众而出。疤面汉斜睨:“哟,顾裱匠?劝尔少管闲事!”
少棠直视:“素娥姑娘欠银几何?”
“连本带利六十二两!”疤面汉摊掌,“现银交割,少一钱剁一指!”
少棠解腰间钱囊倾于地,碎银铜钱滚落:“此四十八两,余者三日内凑齐。”复取寒山寺所赠鎏金铜磬,“此物押此,若逾期不赎,任尔处置。”
恶奴掂磬狞笑:“算尔识相!”呼啸而去。素娥扑跪泣谢:“相公大恩!姐姐自画舫受寒,咳血月余,今晨昏厥不醒...”少棠望河房漏窗,默然良久。
陋室霉气刺鼻。云裳卧草席,灰布袄裹瘦骨,面如金纸。闻门响勉睁目,见少棠身影,骤缩墙角:“尔...尔来作甚?”声若游丝却含荆棘。
素娥哭诉前情。云裳闻言怔忪,忽凄笑:“顾少棠!尔欲观我狼狈状耶?刘郎...刘郎定遭变故,不日便返...”
少棠置药包于灶,取裱具陈案。墙角堆残卷,最上幅正是当日“倪云林真迹”,虫蛀霉变,几欲洞穿。少棠展卷轻叹:“此等劣品,竟值姑娘托付终身?”
云裳如遭火烙:“住口!尔等俗物焉知...咳咳...”剧咳撕心裂肺,帕上绽开猩红梅花。素娥急奉药,云裳挥手打翻:“毋需尔假慈悲!”
少棠不语,自怀出撕裂《璇玑图》。残卷铺陈裂痕狰狞,茶渍如泪。云裳睹物色变:“携此辱我乎?”
“此乃心血所寄,亦曾系姑娘青眼。”少棠取特制糨糊,色清味淡。拈断裂彩丝,蘸糊对齐,覆蝉翼命纸加固。灯花噼啪,昏光映其专注侧影。糨糊清冽微甘之气,在霉腐中弥散。云裳满腔怨毒,竟随那灵巧指尖弥合丝缕而渐淡。眼皮沉坠,终在糊香中昏睡,眉间戾气似被灯光悄然抚平。
自此少棠日诣河房。煎药糊窗,更将残破书画逐幅重裱。陋室渐悬新轴。云裳病势反复,然心境渐变。常默观少棠制糊——麦粉细箩筛,雪水文火熬,搅至晶亮粘稠。烟气氤氲间,其人专注若天地唯此一事。
腊月雪夜,少棠补《寒山拾得图》虫洞。云裳拥衾忽道:“此糊...气清不浊。”
少棠排笔微滞:“陈雪水调头道麦芯粉,佐明矾,武沸文熬三炷香,绢滤取精。色清方不污画心,质纯始能历久。”
“繁难若此。”云裳视其袖沾白点,“昔年...是我浅薄。”
少棠默然片刻:“糊虽小道,亦有品性。浊者污物,清者养心。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犹人心也。”
云裳剧震,久久无言。少棠收具欲离,云裳蓦唤:“顾相公...那《璇玑图》...可补全乎?”
少棠驻步:“纵补其形,裂痕永在。”
“裂痕...”云裳抚心低语,“亦能成纹样否?”
四目相对,雪光映窗。少棠自囊出残卷,裂处已缀金丝,茶渍晕作烟霞,断纹盘曲若寒梅虬枝。半幅璇玑回文穿梭金缕间,竟生出破碎重生之美。
“糊之功,不在掩瑕,”少棠指金丝裂痕,“而在化残为珍。”
云裳颤指抚过金纹,泪坠残卷。糊香混泪气,氤氲满室。窗外雪落姑苏,寒山钟声穿夜而来,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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