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泡在铁丝上晃悠,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油腻的水泥地上,像两张揉皱了的旧报纸。林暮手里捏着块抹布,反复擦着同一个齿轮,布纹里的机油早就浸透了,擦来擦去,齿轮上还是那层灰黑色的油膜,反着点微弱的光。
江川蹲在对面收拾工具,螺丝刀、钳子、扳手被他分门别类扔进铁盒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他动作很快,手指在工具间穿梭,像在弹一首杂乱的曲子。林暮偷偷抬眼看他,江川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比平时更锋利些,耳朵上那根烟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悠,烟屁股蹭到了他额前的碎发。
"那个..."林暮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刚才江川那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还在耳朵里打转,像个生锈的齿轮,卡得他心口发疼。
江川没抬头,手里的活动扳手"咔嗒"一声扣住了个螺母,拧下来扔进"废件"盒子。"嗯?"
"明天去废品站..."林暮捏着抹布的手指紧了紧,布料边缘的线头被他揪了下来,"远不远?"
"不远,"江川把一摞垫片码整齐,"出了东门走两站地,以前炼钢厂的废料堆,现在包给私人了。"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林暮一眼,"怎么?不想去?"
"不是!"林暮赶紧摇头,抹布差点掉地上,"我想去的,就是...想问问几点出发。"
"六点。"江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机油印子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早点去能挑着好东西。"
林暮"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擦那个早就擦不干净的齿轮。六点...江川平时五点就要起来给江叔叔擦身喂饭,再去进货,现在为了那个"旧电机",又要提前一个小时。他想起江川眼下的青黑,想起他昨天修到半夜的那辆三轮车,想起他刚才吃面时把牛肉都夹给自己...喉咙突然有点发堵。
灯泡突然闪了一下,"滋滋"响着暗下去半分,又亮了起来。修车铺里的影子跟着晃了晃,像活过来似的。
"江川,"林暮把齿轮放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他盯着齿轮上的齿牙,小声说,"其实...我觉得..."
"觉得什么?"江川正在解电动车上的旧链条,链条锈得厉害,他用脚踩着,手使劲往后拽,"咔吧"一声,一节链扣断了。
林暮的心跳快了半拍,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其实...考学的事,要不就算了吧。"
江川拽链条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转过头,皱着眉看林暮,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你说什么?"
"我是说..."林暮的声音更小了,他把齿轮放回零件盒,手指在盒沿上划着圈,"我可以先自学,不用非要去考那个美院。张老师说...说网上也有教程,我..."
"林暮。"江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冷意。他把手里的断链条扔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你刚才听我说话了吗?"
林暮抬起头,对上江川的眼睛。江川的眼神很亮,带着点被冒犯的怒意,还有点林暮看不懂的受伤。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我听了,"林暮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我知道你说钱的事你想办法,但是..."
"但是什么?"江川往前走了一步,他比林暮高半个头,阴影把林暮完全罩住了,"但是你觉得我搞不定?"
"不是的!"林暮赶紧摇头,眼眶有点发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觉得你已经够辛苦了,江叔叔的药费,还有生活费...我不想你再为了我..."
"为了你?"江川嗤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手指捏得"嘎吱"响,"所以在你眼里,我连这点事都搞不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暮的声音有点抖,他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小马扎,"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太累了。你每天修车到那么晚,还要照顾江叔叔,昨天你..."
"我累不累是我的事!"江川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狭小的修车铺里撞出回声,"我能搞定!"
林暮被他吼得一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不是吓的,是委屈,还有点心疼。他看着江川手里的扳手,那把刚才江川说要擦干净的扳手,现在被他捏得指节发白,上面的油污蹭到了他手背上,像几道黑色的泪痕。
"我知道你能搞定..."林暮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在手背上,冰凉的,"可是...可是那要好多钱啊...你要修多少车才能攒够?你爸的药不能停,你自己也要吃饭..."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我不想你为了我...把自己熬垮了..."
江川看着他掉眼泪,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想说点什么,想说"我没那么容易垮",想说"这不算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冷的语气:"所以你就打算放弃了?就因为这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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