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根生锈的发条,在铁北中学上空勉强绷直了最后一下,然后彻底松垮下来。江川背着半旧的书包,混在涌出教学楼的学生里,步子迈得比平时快。煤渣跑道被踩得咯吱响,风卷着细灰扑在脸上,带着点煤烟和尘土的味道——这是铁北傍晚的固定气味,像层洗不掉的膜,糊在每个人的鼻腔里。
他没像往常那样绕路去工厂区捡废铁,直接拐进了筒子楼的窄巷。楼道里堆着各家的杂物,旧煤炉、破纸箱、掉底的塑料盆,空气里飘着白菜炖土豆的味道,混着王大妈家收音机里的评书声。江川放轻脚步,三楼拐角处,他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像破风箱在拉扯。
“爸。”江川推开门,把书包往门后一扔,径直走进里屋。
江父半靠在床头,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咳得胸口起伏,手里紧紧攥着被角。床头柜上的药瓶空了大半,旁边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缸,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江川走过去,把搪瓷缸拿起来,手指在缸壁上蹭了蹭,摸到一层黏腻的水垢。
“喝口水。”他把缸子递到江父嘴边,声音放得很低,像怕惊着什么。
江父摆了摆手,咳得更厉害了,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江川皱紧眉,伸手替他顺气,掌心贴在父亲后背,能摸到嶙峋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秋衣,像隔着层纸。等咳嗽稍歇,江父喘着气,哑着嗓子说:“药……药还有吗?”
“有。”江川扯了个谎,把空药瓶往床头柜里推了推,“医生说今天不用吃,让你歇着。”
江父没再问,浑浊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川沉默地收拾着床铺,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屋里光线暗,墙壁上的霉斑在昏暗中像片模糊的地图,记录着这个家的窘迫。
“我去铺子里了。”江川替父亲掖好被角,转身往外走。
“小川,”江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别太累。”
江川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知道了。”
他下楼时,王大妈正端着碗往楼外走,看见他,嗓门亮得像喇叭:“小川回来啦?刚你张叔还说自行车链子掉了,让你给拾掇拾掇呢!”
“嗯,等会儿。”江川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维修铺就在楼底下,用几块木板和蓝色塑料布搭的棚子,像个歪歪扭扭的蘑菇。棚子底下堆着各种零件:自行车轮子、车座、链条,还有些拆下来的旧家电零件,用铁丝串着挂在棚顶,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角落里放着个掉漆的铁皮工具箱,打开着,扳手、螺丝刀、钳子码得还算整齐,就是都带着层洗不掉的油污。
江川蹲在工具箱前,翻出昨天林暮塞给他的那个信封,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牛皮纸。86块5毛,硬币硌着掌心,像林暮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总在他脑子里晃。他昨天去药店问了,医生说的那种药,一盒85,正好是林暮给的钱。药买回来了,放在父亲床头柜最里面,可江川心里堵得慌——那钱不是纸,是林暮啃了无数个冷馒头,攥了无数支铅笔头,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川从棚子角落拖出块硬纸板,是上次收废品的老李头送的,背面还印着半张褪色的洗衣粉广告,画着个笑得假惺惺的女人。他摸出支黑色马克笔,是从学校捡的,笔帽早没了,笔尖磨得有点歪。他咬着笔杆想了想,在硬纸板上一笔一划地写:“承接各类家电维修”。
字写得不算好看,歪歪扭扭的,有些笔画用力太狠,把纸板都划破了。“家电”两个字写得特别大,江川觉得这样显眼。写完他退后两步看了看,又在下面加了行小字:“价格公道,立等可取”。其实他心里没底,家电这东西比自行车复杂多了,他也就拆过自家那个坏了的收音机,能不能修好,修得快不快,全是未知数。
他找了根铁丝,把硬纸板绑在棚子最显眼的那根竹竿上。风一吹,硬纸板晃悠着,“家电维修”四个字在夕阳下忽明忽暗,像个没底气的宣言。
刚把牌子挂好,张叔就推着自行车过来了,车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小川,快给看看,刚骑到菜市场就掉链子了。”
江川应了一声,蹲下去摆弄车链子。油污蹭到手指上,黑黢黢的。他动作快,手指翻飞间,链条就归位了。张叔递给他根烟,江川摆摆手,“不会。”
“哟,挂新牌子了?”张叔这才看见那个硬纸板,眯着眼睛念,“家电维修?小川还会修这个?”
“试试。”江川把自行车推给张叔,“两块。”
“行,下次电视坏了找你啊!”张叔笑着掏钱,“比外面修家电的便宜,他们开口就五十!”
江川没说话,把两块钱塞进裤兜,硬币硌着大腿,和林暮给的那些钱混在一起,沉甸甸的。
天黑透的时候,筒子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从窗户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江川刚修好一辆电动车的刹车,正收拾工具,就听见有人喊他:“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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