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铁北特有的煤烟味,卷过红卫家属院的筒子楼,撞在江川维修铺的塑料布棚上,发出呼啦啦的响。棚子是用几根锈钢管支起来的,边角被风扯得卷了边,露出里面垫着的旧广告布,印着早已倒闭的炼钢厂标语,字迹褪得只剩模糊的红痕。
江川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块脏抹布,正擦一辆二八大杠的链条。油泥蹭在抹布上,黑得发亮,他却像是没看见,手指灵活地绕着链条转,动作熟得像在给自己系鞋带。旁边堆着几辆待修的自行车,车座套磨破了,车把缠着旧布条,辐条上挂着干枯的树叶,都是铁北街头常见的样子。
天快黑了,家属院里开始飘饭菜味。谁家炒了辣椒,呛得人嗓子发痒;谁家炖了白菜,带着股寡淡的甜。江川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只啃了半个冷馒头——中午回去给爸喂饭、擦身、换床单,忙活到下午三点才下楼开铺,到现在还没顾上吃东西。
“江川!江川在不在?”
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女声从巷子口传来,拖着长调,是对门楼的张大妈。江川直起身,把抹布扔到旁边的铁桶里,溅起几点油星子。“在呢。”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还带着没睡醒似的沙哑——昨晚爸咳了半宿,他几乎没合眼。
张大妈颠着小碎步过来了,裹着件灰扑扑的棉袄,领口沾着点面粉,大概刚蒸完馒头。她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我那收音机修好了没?”她往铺子里探了探头,目光扫过堆得乱七八糟的零件,“就等听天气预报呢,明儿想洗被子。”
“修好了。”江川转身,从木板搭的工具台底下拖出个纸箱,翻了两下,掏出个掉漆的黑色收音机。机身上贴着张褪色的美人头贴画,天线歪了个角度,是那种老掉牙的款式。他按下开关,“滋啦”一阵电流声后,一个带着杂音的女声传了出来:“……明天晴转多云,气温零下五到三度,西北风三到四级……”
“哎哟,好了好了!”张大妈笑得眼睛更眯了,伸手去接,“多少钱?”
“不要钱。”江川摆摆手,把收音机塞给她,“就个电容松了,拧两下的事。”
“那哪行!”张大妈不依,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硬塞给江川,“刚蒸的糖包,热乎着呢,拿回去给你爸尝尝。”她的手粗糙,带着面粉的温热,碰了碰江川的手背就缩回去了,像是怕他拒绝。
江川捏着塑料袋,糖包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塑料袋渗出来,烫得手心有点痒。“谢了张大妈。”他低声说,声音还是那副硬邦邦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啥!邻里邻居的。”张大妈抱着收音机,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你爸这两天咋样?听着咳嗽轻点儿没?”
“嗯,好多了。”江川含糊应着,踢了踢脚边的废零件,不想多说。爸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喝半碗粥,坏的时候连口水都咽不下去,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人家跟着操心。
张大妈也看出他不想聊,识趣地没再问,颠着步子走了,嘴里还哼着收音机里放的戏曲,调子跑了十万八千里。江川看着她的背影,棉袄后襟沾着点白灰,大概是从楼道墙上蹭的,红卫家属院的墙皮,风一吹就掉渣。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包,塑料袋上印着“铁北粮店”四个字,边角磨破了。他把糖包塞进棉袄内袋,贴着心口,那里暖和,能保温。等晚上回去,用蒸锅熥熥,爸应该能吃小半个。
风又大了点,吹得棚子“哗啦”响。江川转身想把棚子边角的绳子紧一紧,脚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林暮那辆破自行车。车座上江川用旧内胎补的补丁被风吹得有点翘边,车筐里还放着片不知谁扔的枯叶。
这小子,昨天下午把车停这儿就没骑走。江川皱了皱眉,想起林暮昨天来的时候,背着那个旧帆布包,站在铺子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江川,我能……在这儿待一会儿吗?”
他当时正拆一辆电动车的电机,满手油污,头也没抬:“随便。”
林暮就没再说话,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靠墙蹲下,从包里掏出个本子和铅笔,低着头画起来。阳光从棚子顶上的破洞漏下来,刚好照在他脸上,江川眼角余光瞥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了片浅影,像只安静的兔子。
后来江川忙忘了,等他修好电动车,一抬头,林暮已经不见了,只剩这辆破自行车孤零零地戳在那儿。他当时也没在意,想着这小子大概是怕打扰他干活,自己先走了。
江川伸手拍了拍自行车座,补补丁的旧内胎糙得硌手。他弯腰,想把车推到楼道里,免得晚上被风吹倒。刚握住车把,就听见工具台上传来“啪嗒”一声——刚才翻收音机时碰掉了个东西。
他直起身,走过去捡。是那个掉漆的铁盒子,之前装林暮遗落的速写本和颜料的那个。盒子盖开了,里面的三支颜料管滚了出来,管口裂开的小口子对着他,像在嘲笑里面干涸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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