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晨读课还没结束,广播里就传来教导主任沙哑的声音,通知各班级按顺序去医务室体检。铁北中学的广播系统大概比教学楼岁数还大,电流声刺啦刺啦响,每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铁皮里挤出来的。
林暮把语文课本合上,塞进桌肚。桌肚角落里还放着昨天江川给的馒头,油纸包着,硬邦邦的,他没舍得吃,打算留到晚上。书包侧袋里的馒头包装袋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被手指摩挲得起了毛。
"又体检,"前桌的赵磊转过来,压低声音,"每年都这一套,量身高体重,查视力,听心跳,跟走流程似的。"
林暮"嗯"了一声,从笔袋里拿出支铅笔——体检表要自己填基本信息。他的笔袋还是小学时养父母买的,蓝色的塑料壳,边角裂了道缝,用透明胶带粘了两道。
"你说今年能不能不测体重?"赵磊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寒假我妈非说我瘦,顿顿红烧肉,我感觉胖了至少五斤。"
林暮没接话,低头在体检表上写名字。"林暮"两个字写得很小,笔画挤在一起,像怕占地方似的。他写字一直这样,小时候在养父母家,作业本写得太靠外,养母就会敲他的手背:"往里面写,纸不要钱买的?"
"高二(三)班,到医务室门口集合!"班长在走廊里喊,声音被晨读的读书声吞掉一半。
林暮跟着赵磊站起来,把体检表折了两折,塞进校服口袋。口袋的布很薄,能摸到表上自己写的名字,笔尖划过的地方有点硌手。
医务室在教学楼一楼最西边,窗户正对着操场的煤渣跑道。冬天还没彻底过去,窗玻璃上蒙着层灰,阳光透进来也是灰蒙蒙的。门口已经排了两队人,叽叽喳喳的,像刚出笼的麻雀。林暮下意识往队伍后面站,尽量让自己缩在人群里。
"先查视力!视力表在里面第二个房间!"医务室的张老师探出头喊,她的白大褂袖口磨得起了球,"排好队,不要挤!"
队伍往前挪得很慢。林暮排在赵磊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点早餐的油条味。赵磊刚才说他胖了五斤,可林暮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还是比自己结实多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骨头硌得皮肤都有点疼,校服袖子空荡荡的,风一吹就往里灌。
"下一个。"视力检查的房间里传来声音。
赵磊进去了,林暮往前挪了一步,站在门口。门是旧木门,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木头茬。他能听见赵磊和医生的对话:"左眼看不清?那行,4.6。右眼4.8。"
很快赵磊出来了,揉着眼睛:"完了,又降了。我妈非让我去配眼镜不可。"他拍了拍林暮的肩膀,"到你了。"
林暮走进房间。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台灯亮着,照在墙上的视力表上。表上的"E"字边缘模糊,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的。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桌子后面,手里转着支钢笔。
"站这儿。"医生指了指地上的黄线,"左眼。"
林暮站到黄线上,挺直脊背。他的视力一直很好,养父母家有台旧电视,他总是坐在最远的沙发上看,眼睛也没坏。
"上,下,左,右。"医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林暮跟着指方向,指尖有点抖。他怕自己说错,又怕医生觉得他太慢。
"左眼5.0,右眼5.1。"医生在表上划了两下,"下一个。"
林暮松了口气,走出房间。外面的队伍还很长,阳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瘦的光带,里面飘着无数细小的灰尘。他站到听力检查的队伍后面,旁边是初二的学生,正互相推搡着打闹,笑声尖利。
体检一项项过。量血压时,医生的听诊器凉得像冰,贴在胳膊上,林暮忍不住缩了一下。查肺活量,他尽力吸了口气,吹出来的数字比旁边的男生低了一大截,那男生嗤笑一声:"你这是没吃饭吧?"林暮没说话,默默把吹嘴递给下一个人。
最后一项是身高体重,在医务室最里面的房间。房间比别的屋子大些,靠墙放着台老旧的体重秤,铁制的,踏板上锈迹斑斑,指针晃悠着不太稳。旁边立着根木尺,上面的刻度用红漆写的,有些地方已经磨没了。
"脱鞋,站上去。"负责的是个女医生,大概四十多岁,头发在脑后挽成个髻,碎发垂下来,看着挺温和。她的白大褂上别着支钢笔,笔帽是红色的。
林暮脱掉那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站到体重秤上。秤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不堪重负。他并拢双脚,挺直背,眼睛盯着墙上的日历——去年的日历,还没撕,上面印着铁北炼钢厂的旧照片,蓝灰色的厂房,冒着黑烟的烟囱。
"身高一米六八。"女医生拿着木尺,声音很轻,"体重...四十八公斤。"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自己瘦,可具体多少公斤,他从来没称过。林建国的家里没有体重秤,他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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