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撬胎、找漏点、用砂纸打磨、涂胶水、贴补丁、打气、装胎……一系列动作熟练得像是条件反射。
王大叔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谁家的孩子找了个好工作,谁家的闺女要结婚了。江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又捕捉到了街对面的动静。
好像有脚步声?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补好胎,把三轮车推到一边,"好了王叔,试试。"
王大叔骑上去蹬了两下,点点头:"没问题,好嘞,多少钱?"
"五块。"
"给。"王大叔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江川接过来,塞进裤兜里,裤兜的拉链坏了,用一个黑色的夹子夹着。
王大叔骑着三轮车走了,车斗里的土豆随着车身晃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江川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修那辆飞鸽自行车。但刚才被打断的烦躁感又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甚。
他刚才好像看到那个墙角的纸箱动了一下。
操。
江川把扳手往工具箱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棚子上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大力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短硬的头发茬扎得手指有点疼。
他想不通。那个转学生到底想干嘛?
缺钱?不像。虽然穿得旧,但还算干净。找事?没那个胆子。好奇?他这儿有什么可好奇的?一堆破铜烂铁,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修车匠,还是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爹?
江川的目光再次投向街对面。那个墙角空空的,刚才看到的白色影子不见了。
走了?
也好。
江川重新拿起扳手,准备把剩下的活儿干完。可没等他拧动螺母,眼角的余光又瞥见街对面公交站牌后面有个模糊的身影。
江川:"……"
他妈的。
这转学生是属狗皮膏药的吗?这么能跟?
江川突然有种冲动,想冲过去把那小子揪出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总盯着自己看?人家要是反问一句"我看你怎么了",他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你看得我心烦意乱干活都干不好了"吧?那也太他妈矫情了。江川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也不喜欢被人关注。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把自己缩在壳里,默默把该干的活干了,该扛的责任扛了。 attention,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也太奢侈。他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情。
可这个叫林暮的转学生,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虽然小,却激起了一圈圈他不想面对的涟漪。
江川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尘土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这是铁北的味道,也是他生活的味道。熟悉,也沉重。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街对面。手里的扳手重新拧上螺母,这次没再失手。但他知道,那道视线还在,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带着一种轻飘飘的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知道这重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江川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急着赶工。他甚至有闲心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螺丝捡起来,按型号分类放进不同的小塑料袋里。
他在等。
等那个转学生自己觉得没意思,然后离开。
夕阳慢慢西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灰扑扑的橘红色。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下班的,买菜的,接孩子放学的,嘈杂的人声和自行车铃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江川的维修铺前却很安静。除了刚才的王大叔,一下午没什么生意。也好,省得分心。
他把修好的飞鸽自行车推到棚子里面,然后开始收拾工具。动作不紧不慢,甚至有些刻意的拖延。
街对面的公交站牌后面,那个身影还在。
江川拿起抹布,把工具箱上的灰尘擦干净。擦得很仔细,连边角都没放过。
他瞥见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个姿势。
江川放下抹布,走到棚子角落,拿起那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去旁边的水龙头接了点水。水很凉,激得他手指一缩。
他端着搪瓷缸,靠在棚子的柱子上,慢慢地喝着水。目光平视前方,没有看公交站牌,也没有看任何地方,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等什么。
搪瓷缸壁很薄,能感觉到水的凉意透过缸壁传到掌心。水有点涩,带着铁锈的味道。
街对面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往站牌后面缩了缩,只露出一点校服的衣角。
江川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搪瓷缸放在地上。他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到远处废弃工厂的烟囱后面了,光线开始变暗。
该回去给父亲做饭了。
江川开始动作麻利地收拾东西,把散落在外面的工具一一放进工具箱,盖上防雨布,锁好。一系列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
他背起工具箱,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街对面一眼,径直走进了筒子楼的单元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疲惫的背影,也照亮了他手腕上那块用黑胶带缠着的旧手表。
公交站牌后面,林暮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蹲麻的腿。他看着江川消失在单元门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莫名的安心。
他不知道江川有没有发现他。但他知道,明天,他可能还会来。
江川察觉到林暮的存在,有时会在眼角余光中瞥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心里有些烦躁,觉得这转学生“阴魂不散”,但他并未点破或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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