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本放在膝盖上,他翻开,前几页画的是家属院的老槐树,还有楼下堆煤球的角落。他拿出HB铅笔,笔尖在纸上悬了一会儿,然后落下。
先画厂房的轮廓。他的手腕很稳,线条流畅地勾勒出厂房高大的剪影,倾斜的屋顶,还有那个歪掉的铁皮牌子。风把速写本吹得哗啦响,他腾出左手按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地移动。他画门口那扇歪掉的推拉门,门板上的褶皱和凹陷,还有陷在土里的轮子。然后是头顶的管道,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他换了支6B铅笔,轻轻涂抹,给管道和屋顶的阴影上色,纸面上立刻有了立体感。
他画得很专注,周围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只有铅笔的沙沙声,还有偶尔风吹过管道的呜呜声。手指渐渐暖和起来,握着铅笔的指节有点发酸,他停下来,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目光扫过厂房的墙壁,他注意到墙上有几处模糊的字迹,像是用粉笔写的。走近了看,能辨认出几个字:“王强到此一游”“1998.5.1”。时间过去十几年了,粉笔灰已经和墙皮混在一起,变成了淡白色。林暮回到台阶上,把这几处字迹也画了进去,小小的,像厂房的伤疤。
他想起江川。江川说过他有时会来工厂区捡废零件。林暮不知道江川会不会来这个3号车间,但他觉得江川应该会喜欢这里。这里有那么多生锈的金属,那么多可以拆下来的零件,江川那双修东西的手,肯定能在这里找到宝贝。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有点暖。他低下头,继续画。这次他画得更仔细,管道上的锈迹,他用铅笔尖一点一点地勾出来,像细小的鳞片;破碎的窗户玻璃,他用留白表现反光;地上的废料堆,他用交叉的线条画出层次感。
阳光慢慢升高,透过厂房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林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画纸上,和厂房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他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速写本放在腿上。膝盖有点麻,但他没动。铅笔芯断了一次,他从铅笔盒里拿出卷笔刀,慢慢削着,木屑落在地上,和尘土混在一起。
画纸上的工厂渐渐活了起来。不是那种崭新的、轰鸣的活,而是带着衰败和倔强的活。那些生锈的管道好像还在呼吸,歪掉的铁门好像还能开合,墙上的字迹好像还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风又大了些,吹得头顶的铁皮牌子哐当哐当响得更厉害。林暮抬起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厂房,突然觉得它像一头老去的巨兽,安静地趴在铁北的土地上,即使皮肤剥落,筋骨外露,也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姿态。
他低下头,在画纸的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背对着观众,望着厂房。那是他自己。很小,很单薄,却站得很稳。
铅笔在纸上最后描了几笔,勾勒出铁皮牌子晃动的弧度。林暮停下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腕很酸,手指上沾了点铅灰,和刚才螺帽蹭上的锈色混在一起。
他看着画纸上的工厂全景,巨大的厂房,交错的管道,歪掉的铁门,还有那个小小的人影。线条不算完美,有些地方甚至歪了,但他觉得很像,像极了这个沉默而倔强的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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