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久?”林暮小声问。
“快了,”林建国掏出个旧手机看了看,屏幕裂了道缝,“十五路,五分钟一趟。”
手机是翻盖的,林暮认得,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现在早没人用了。林建国按了两下,又塞回裤袋,掏出烟盒,是最便宜的那种红塔山,盒子皱巴巴的。他想点火,看了林暮一眼,又把烟塞了回去。
“你……”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变成,“渴不渴?那边有卖水的。”
“不渴。”林暮摇摇头。
一阵突突的响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公交车拐过街角,慢悠悠地开过来。车身是绿白相间的,白色的地方发黄,绿色的地方掉了漆,露出底下的铁皮。车头上挂着块牌子,用红漆写着“15”,数字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红卫家属院”。
“来了。”林建国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公交车停在站台边,车门“嘶”地一声打开,一股热气混着汗味涌出来。林暮跟着林建国往上走,投币箱是铁的,上面布满了划痕。林建国投了两块钱,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硬币,哐当一声扔进去。
“两个人。”他说。声音不大,但司机听见了,没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们一眼。
车里人不算多,但很挤。不是座位挤,是过道里堆着东西。一个老太太提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茄子,紫莹莹的,沾着泥。两个穿工装的男人扛着铁锹,铁头用布包着,靠在扶手上。还有个小孩,三四岁的样子,趴在年轻女人的背上睡觉,口水把女人的衬衫浸湿了一小块。
林暮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林建国坐在他旁边。座位的海绵陷下去一大块,林暮一坐上去,整个人都往下滑。他伸手抓住前面的椅背,椅背上包着的人造革裂开了,露出里面的棕丝,像老人的头发。
公交车发动起来,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震得座位都在颤。车窗玻璃摇不上去,只能开一条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外面的味道——比站台上更浓的煤烟味,还有路边饭馆飘来的油烟味,混着点垃圾桶的酸臭味。
林暮把脸凑近车窗缝,往外看。
刚出火车站那段路还算宽,两边是两层的小楼,开着饭馆和旅馆。招牌大多是红底黄字,有的闪着灯,大白天也亮着,看着有点傻。再往前,楼就矮了,变成一排平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有的门口摆着煤球炉子,火正旺,蓝汪汪的火苗舔着锅底,一个女人正拿着蒲扇扇风,脸上淌着汗。
“那是老厂区。”林建国突然开口,指了指左边。
林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巨大的厂房,灰色的墙,黑色的顶,像一头趴在地上的巨兽。厂房的窗户大多破了,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塑料布鼓起来,又瘪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响。厂房后面有个大烟囱,很高,直插云霄,只是没冒烟,黑乎乎的,像根烧完的香。
“以前……我在那儿上班。”林建国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炼钢厂,铁北最大的厂子。”
林暮没接话。他知道钢厂,养父母提过一句,说林建国以前是钢厂的工人,后来厂子倒了,就下岗了。
公交车拐了个弯,绕过厂区的围墙。围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大干快上,力争上游”,字很大,颜色却褪得差不多了,只有边角还留着点红。墙根下堆着些废料,锈迹斑斑的钢筋,破了的铁皮桶,还有几个瘪了的安全帽。
“以前这儿可热闹了,”旁边座位的老太太突然搭话,嗓门挺大,“上下班的时候,自行车能排出二里地去!”她拍着腿,“现在不行喽,年轻人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守着这破地方。”
林建国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又看向林暮:“这是你儿子?看着面生啊。”
“嗯,”林建国点点头,“刚回来。”
“回来好,回来好,”老太太叹口气,“家里总比外面强。”她说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个茄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你看这茄子,自家种的,没打药,甜着呢。”
林暮没敢接话,只是往林建国那边靠了靠。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颠。路边的房子变成了红砖家属院,一排排挤在一起,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的砖。晾衣绳从这家阳台拉到那家阳台,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有小孩在路边追着跑,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看见公交车过来,停下来,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
林暮看见一个修车铺,就在家属院门口,搭着个塑料布棚子。棚子底下摆着几辆自行车,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那儿拧螺丝,背对着公交车,看不清脸。只看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胳膊很结实,皮肤是健康的黑。
公交车“哐当”一声碾过一个坑,林暮的头差点撞到车窗。他赶紧坐直,再看时,修车铺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下一站,红卫家属院。”售票员扯着嗓子喊,声音尖利。
林建国站起来,拽了拽林暮的胳膊:“该下了。”
林暮跟着站起来,背上背包。公交车慢慢停下,车门打开,还是那声“嘶”的气阀响。他往下走的时候,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林建国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很糙,带着老茧,蹭得他胳膊有点疼。
“慢点。”林建国说。
“嗯。”
他们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那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突突地开走,尾巴后面拖着一溜黑烟。风一吹,烟散了,露出后面那片密密麻麻的红砖楼房——红卫家属院。
喜欢铁北微光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铁北微光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