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村子的路,像一条灰白的死蛇,蜿蜒在荒草丛生的田埂间。我不敢回头,总觉得后颈窝凉飕飕的,仿佛那栋老宅黑洞洞的窗口里,仍有无数双眼睛在钉着我的背影。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却驱不散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右手手背上,那道暗红色的针脚印记,在日光下显得愈发清晰刺眼,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我的皮肤之下,隐隐散发着阴冷的麻痒。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天下之大,似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爷爷笔记里提到的“活戾”,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它只是被暂时封印,并未被消灭。而我们陈家的血脉,就是它脱困的钥匙。我是最后一个。
我在最近的镇子上,用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买了一双最便宜的粗布鞋,换了身破旧但干净的衣裳,把那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用破布层层包好,贴身藏着。我不能停留,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南走,靠着打零工、帮人写书信换几个干粮,风餐露宿。
每晚入睡,都是煎熬。一闭上眼,就是满墙抖动的人皮,爷爷滴血的脸,还有骨梁裂缝里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手背上的印记时常在深夜毫无征兆地灼烫起来,像被烧红的针扎刺,将我生生痛醒。醒来后,四周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死寂,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一个月后,我流浪到了一个叫“清水驿”的偏僻小镇。这里比我的家乡繁华些,有一条穿镇而过的浑浊河水,码头上停靠着几条货船。我找了份在码头扛包的短工,力气活,能暂时糊口,也能让身体疲惫到近乎麻木,才好捱过那些恐惧的夜晚。
这天傍晚,我拖着酸痛的身体,揣着刚结的几文工钱,打算去买两个窝头充饥。路过镇口那间破败的土地庙时,看见庙墙根下蹲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正就着夕阳的余晖,眯着眼抠脚丫子。
我本欲绕开,那老乞丐却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枯井,直勾勾地盯住了我。不,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我揣在怀里的那只手——那只藏着铁皮盒子的手。
他的眼神很怪,不是乞丐常见的乞怜或麻木,而是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子里的审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侧过身,加快了脚步。
“后生仔,”一个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脚步一顿,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强忍着回头逃跑的冲动,我慢慢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老伯,你说什么?”
老乞丐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笑容有些诡异:“一股子……老宅子的阴气,还有……血亲诅咒的味道。啧啧,你这娃儿,命不久矣咯。”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他怎么会知道?
我强作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老乞丐嗤笑一声,伸出乌黑的手指,遥遥点向我胸口藏盒子的位置,“那玩意儿,是陈家的东西吧?上面沾着至少七代守宅人的怨气和精血,隔着三尺我都能闻见。”
守宅人!他连这个都知道!
我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个箭步冲过去,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陈家?守宅人?”
老乞丐慢悠悠地放下抠脚的手,在破衣服上蹭了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那‘宅灵’盯上了,手背上那‘缚魂印’就是明证。它现在是被暂时压住了,但只要你这陈家血脉不断,它迟早会循着印记找过来,把你吸干剥皮,变成墙上那一份子。”
他说的,和我的猜测、和爷爷笔记里记载的,分毫不差!
“前辈!”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顾不得地上污秽,“求前辈指点一条生路!我们陈家……难道就真的只能世世代代当祭品吗?”
老乞丐看着我,叹了口气,眼神复杂:“起来吧。碰上我,算你命不该绝。你们陈家祖上,也曾有人想彻底摆脱这宿命,留下过一点线索。”
他示意我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酸臭气:“从此地往南,走七天七夜,有个地方叫‘落魂坡’。坡下有个废弃的义庄,据说很多年前,有个云游的方士在那里坐化,留下了一本《镇煞秘录》。那书里,或许记载着彻底消灭这种‘活戾宅灵’的法子。”
落魂坡?废弃义庄?《镇煞秘录》?
每一个词都透着不祥,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
“多谢前辈!”我激动地就要磕头。
“慢着,”老乞丐拦住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地方邪性得很,寻常人靠近都容易迷失心智,变成行尸走肉。你身上有‘缚魂印’,更是如同黑夜里的明灯,会吸引各种不干净的东西。这一路,凶多吉少。去不去,你自己想清楚。”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而且,要找那本秘录,你得先过了‘守庄人’那一关。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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