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舵,”她声音发哑,却字字清晰,“去雷家渡暗渠。”
王舜臣与林冲对视一眼,齐声低喝:“诺!”
船头青竹旗猛地一抖,竹片敲杆声骤急——
不再是丧钟,是更鼓,一声声,替东去的流水,替雾中未归的人,数着残夜最后的更点。
赵持盈放下那盏已裂的青花瓷盏,盏底与舱板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笃”。那道裂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温润的釉面上。她没有再看那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舱外那片愈发开阔的河面。晨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色。水波粼粼,碎金万点,却暖不进她那颗沉入冰窖的心。
“乔先生,”她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素的清冷,只是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涣’卦,除了离散,还有何解?”
乔冽正将那三枚铜钱收回袖中,闻言动作一顿。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仿佛能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此刻也少了几分玄虚,多了几分凝重。“《象》曰:风行水上,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涣者,散也。然水之涣,非尽失也,乃汇入大江大河,以成其势。风之涣,非消亡也,乃吹拂四方,以播其声。故此卦,看似凶险,实则内蕴生机。所谓‘涣有丘’,是说离散之后,方能聚沙成塔,得见新机。公子选此卦,非是让我们认命,而是让我们在‘散’中求‘聚’,在‘乱’中寻‘生’。”
“说得好听,”卞祥在一旁瓮声瓮气地插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焦躁,“可现在公子孤身一人,带着三十骑,后面不知有多少蔡京的鹰犬在追。他让我们走,自己却去闯龙潭虎穴,这叫什么‘聚’?这叫送死!”
“住口!”王舜臣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靠在篷柱上的身姿未变,但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了卞祥,“公子的决断,岂容你我置喙?眼下,唯一要做的,便是护送小姐安全抵达雷家渡。这是军令!”
舱内的气氛瞬间凝滞,只剩下舱外周昂与林冲摇橹的“吱呀”声,以及船底擦过水草的“沙沙”声。九条影子在晃动的风灯下,如同九柄压抑着杀意的利刃,随时准备出鞘。
赵持盈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争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舱板上那道被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那是她自己的影子。她想起范正鸿调转马头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他右臂上那圈刺目的白纱,想起他最后望向自己时,那一眼中蕴含的千言万语。他说,“持盈”二字,不是持箭,是持节。节在人在,节断,便要我活。
可这“节”,究竟是什么?是赵氏血脉,是复兴的希望,还是……他们之间那份虽未宣之于口,却可能埋之于心的羁绊?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缓缓闭上眼,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冰冷。
“王将军,”她道,“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加速。乔先生,备好纸笔,将闻喜城外水网图再誊抄三份,分给周、林、卞三位将军。李先生,清点船上所有兵刃、干粮、伤药。我们……不能给公子添麻烦,更不能让他白费心血。”
“诺!”王舜臣、李助等人齐声应道。他们看着眼前这位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子,心中既是惋惜,又是心疼。她不能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娇弱小姐,而需要真正成为一位手持符节、号令三军的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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