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药圃的叶片上凝成珠,滚到叶尖时悬而不落,像谁捏着颗碎钻悬在半空。 尹喜坐在青石蒲团上,指尖捻着颗半枯的莲子,那莲子皱巴巴的,像被岁月抽干了水分,却偏有丝绿意从裂口处钻出来,倔强得很。
玄元刚练完吐纳,额上的汗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他见师父望着天边的云发怔——那云像匹白绫,被风推着往山外飘,边角被阳光染成金红,好看得让人想伸手去扯。玄元没敢出声,轻手轻脚地立在一旁,练气时绷紧的肌肉还没松透,胳膊上的青筋隐隐跳着。
“你可知,修行路上最险的关隘,不在山高水远,而在心头一念?”尹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苇叶,惊得叶尖的露珠“啪”地坠进泥土里。他将莲子抛给玄元,玄元慌忙伸手接住,那枯皮硌得掌心发疼,倒比练拳时被石子砸中还醒神。“这莲子若留着私心,总想着‘要饱满、要结果’,便发不了芽。”尹喜望着他攥紧的手,“人心也一样,藏着半分喜恶,就像镜上蒙了灰,照不见本真。”
玄元指尖发颤。他想起昨日下山采买,见着山下农户送葬,白幡在风里抽噎似的飘,哭声响得能掀翻屋顶。他当时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回观里打坐时,那白幡总在眼前晃,气脉在胸口堵了半日,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你昨日动了恻隐之心,对吗?”尹喜的目光落在他发颤的指尖,像两缕暖阳,却照得玄元脸颊发烫。“慈悲本是善念,但若成了牵肠挂肚的执念,便成了捆仙索。”他起身往丹房走,灰布道袍扫过药圃的野草,带起串细碎的露水珠,“就像你见着饿狼捕食,若硬要拦着,反违了天道循环。不是要你铁石心肠,是要你像潭深水,落片叶子也能映得分明,却不会跟着叶子打转。”
玄元紧随其后,脚后跟碾过刚才露珠坠地的地方,湿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丹房的门是松木做的,推开时“吱呀”一声,像老道士打哈欠。案上摆着面铜镜,镜面磨得极亮,照得见梁柱上的木纹,连角落里结网的蜘蛛都看得清腿上的绒毛。
尹喜指着镜中玄元的影子:“你看这镜,高兴时映着笑,悲伤时映着泪,可镜本身从不会跟着哭哭笑笑。”他用指尖敲了敲镜面,“人心要像这镜,事来则应,事去则空,留不下半点痕迹。”
玄元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头还锁着,眼角的红血丝没褪尽,活像只被雨打湿的兔子。他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二师兄偷偷塞给他块桂花糕,蜜裹得能拉出丝,甜得他半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桂花的香。次日练剑时频频出错,剑尖总往月亮的方向偏,被师父用竹尺抽了手背——那时的欢喜,竟与昨日的悲伤一样,都让心湖起了浪,连气都喘不匀。
“喜怒哀乐,本是人心应景的影子。”尹喜取过丹炉边的蒲扇,轻轻扇着余烬,火星子跳了跳,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就像月有圆缺,若总想着‘要常圆、怕月缺’,便是给心套了枷锁。”他抬眼看向玄元,“你练‘呵’字诀时总被杂念搅扰,不是气劲不足,是心里先存了‘要练出神通’的私念,就像走路时总盯着脚边的石子,怎能不摔跤?”
玄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还沾着晨露打湿的泥,是刚才在药圃外踩的。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芥子纳须弥”,从前总以为是说小空间能装大东西,此刻摸着掌心的莲子才懂:原来说的不是神通,是哪怕针尖大的私念,也能把心塞得满满当当,连透气的缝隙都没有。就像前日帮张阿婆挑水,回来总想着“她会不会夸我”,结果打坐时满脑子都是阿婆的笑容,气在丹田转了三圈都没顺下去。
“断绝私情,不是要你成块石头。”尹喜往炉里添了片柏叶,青烟袅袅升起,在镜面上绕了圈,又散得无影无踪,连点烟味都没留下。“是要你像这烟,遇山过山,遇水过水,不留牵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前日玄元救的那只孤狼,正趴在篱笆外晒太阳,腿上的伤好了大半,见着玄元便摇尾巴,倒比道观里的猫还黏人。“前日你见着受伤的孤狼,救它是善,救完便忘,才是清静。若总记着‘我救了条命’,那点功德心,就成了新的执念。”
玄元忽然明白,为何师父总在月圆时独坐峰顶。不是不爱热闹,是他的心能像夜空,容得下明月,也容得下乌云,却从不会为哪片云停留。去年冬天下雪,师父踩着没过膝盖的雪去后山采一味叫“雪莲子”的药,回来时鞋袜全冻成了冰壳,他却笑着说“雪气清,采来的药更纯”。那时玄元只当是师父耐寒,如今才懂,那是心不被“冷”所扰,便真的不觉得冷。就像此刻,他摸着掌心的莲子,硌得疼,却不觉得难受,反倒有种清明——疼就是疼,没必要想着“什么时候不疼”。
“寂灭不是死灰,是火尽灯明。”尹喜将铜镜转了个方向,让晨光正好照在玄元脸上,暖得像贴了片晒过的姜。“你看这光,照见万物却不占有,这便是虚空的道理。”他指了指镜中被阳光照亮的尘埃,“人心能到这般境地,喜来时如花开,谢了也不怅然;怒来时如雷过,响过便归寂静。就像你练丹,火候到了自会成,若总掀炉查看,反坏了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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