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紫霄观像浸在墨池里,连空气都染着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东厢房的窗纸透出点昏黄,像块被遗忘在砚台边的残墨,晕开一小片暖融融的光。玄元踩着廊下的月光往里走,鞋底碾过青石板上的桂花瓣,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在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夜里,反倒衬得四周更静了。
尹喜师父已经在榻上坐定,双腿盘成个安稳的圈,双手交叠着放在丹田前,拇指轻轻相抵,像捧着团看不见的气。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僵硬,像株老松,根在土里扎得深,枝桠却透着自在的韧劲儿。玄元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师父的声音,比白日里低了三分,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浸在山泉水里的石头,又沉又润:“夜坐讲究‘子时功’。这时候天地的气往回收,像收网似的,把散在外面的光啊、声啊,都慢慢拢回来。人也得跟着收,把白日里散在外头的神拽回来,好好养着。”
玄元在榻前的蒲团上坐下,学着师父的样子盘腿。右腿往左腿上一压,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在这静夜里,那声响像块小石子砸进了空缸,嗡嗡地荡开回音。他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地想调整,师父却轻轻摆了摆手,指尖在膝头轻轻点了点:“不用急。盘不住就先散盘,重点在‘坐’不在‘盘’。你看院角那棵老松树,根在土里盘得再紧,风来了该晃还得晃,可它的神从没跑过——那股子苍劲劲儿,始终都在。”
玄元这才松了劲,慢慢松开腿,换成散盘,脚心对着自己的小腹。果然觉得腰杆能挺直些了,不像刚才那样,浑身的骨头都在较劲。他学着师父的样子,双手虚虚拢在肚脐下,指尖离皮肉还有半寸,像捧着个温热的小炉子。腰刚挺直时还有些发僵,像根没干透的柴禾,硬邦邦的。他忽然想起师父说的“如悬钟”,便想象头顶有根银线吊着发髻,脖子自然就顺了,肩膀也跟着松下来,后背的肌肉像被人用手轻轻捋过的棉絮,慢慢铺展平,连带着胸口都敞亮了些。
“闭眼,留条缝儿。”师父的声音像从远处的山坳里飘来,带着点雾气,“目光别散,往鼻尖那儿收。就像顺着根丝线往里看,既别死盯着看,也别让它跑了——那线要是绷太紧,容易断;太松,又抓不住。”
玄元依言垂眸,眼缝里刚好能看见自己的鼻尖,还有衣襟上绣的半朵兰草——那是上次绣坏了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没睡醒的小蛇。起初目光总忍不住往上瞟,想看看窗外的月亮是不是躲进云里了,或是往下瞅,盯着手里那团“气”发呆,琢磨着这看不见的东西到底长啥样。
师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开口:“神就像只野猴子,你越想抓住它,它越蹦跶。不用管,跑了就再往回牵,牵个百八十回,它就乖了。”
玄元试着把目光往鼻尖收,同时慢慢调整呼吸。师父说夜坐的呼吸得“呼长吸短”,呼气时像对着烛火吹,要慢,要匀,不能把火吹灭,也不能让火晃得太厉害;呼完稍停片刻,再轻轻吸一口,像闻墙角的花香似的,不用太满,够鼻尖沾点味就行。
玄元起初总记反,要么吸得太急,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胸口猛地一胀,差点咳出来;要么呼得太快,像跑了半里地,肺里空荡荡的发慌。他皱着眉,听见墙角的蛐蛐儿“瞿瞿”叫了一声,停了停,又“瞿瞿”叫了一声,节奏稳得很。
“别急。”师父的呼吸声在旁边匀匀的,像山涧的小溪,不急不缓地淌着,“你听那墙角的蛐蛐儿叫,它叫一声,停一下,再叫一声,从不会乱了拍子。人活一口气,气乱了,神就慌了;气匀了,神自然就定了。”
玄元跟着蛐蛐儿的节奏呼气,果然顺了些。呼的时候,能感觉到气从丹田往外出,像春风吹过麦田,五脏六腑都跟着轻轻晃,那些白日里没理顺的烦忧,像麦粒似的,被这股气吹得慢慢倒顺了;停的那会儿,像站在石桥上看流水,心里空落落的,却不难受,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清净;吸的时候,气从鼻尖往里钻,带着点夜露的凉,慢慢渗进肺里,再沉到丹田,像滴雨落在池塘里,漾开一圈圈的纹,把刚才呼出去的空隙悄悄补满。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抄错的那句“致虚极,守静笃”。先前总觉得是让心里空无一物,像口被掏干净的枯井,连点土渣都不剩。此刻才懂,不是空,是像这夜似的,虽黑,却装着月亮,装着星星,装着虫鸣,装着远处山的影子,只是不吵——那些东西都在,却各安其位,互不打扰。就像此刻的自己,知道窗外有月亮,知道墙角有蛐蛐,知道师父在旁边坐着,却不会被这些东西勾走神,只守着自己的一呼一吸。
“记住那几条忌讳。”师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着灯花,“别想着能看见什么光,听见什么声——那些都是神在逗你玩,你一当真,就跟着跑了。也别趁这时候盘算事儿,今儿漏了给药圃浇水,明儿该给师父缝件新衣裳,这些事白日里想就够了,夜里是给神放假的时辰,别让它接着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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