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观的晨露还凝在柏叶上时,玄元已把前殿的青石板扫得发亮。
扫帚是用山间的竹枝扎的,柄上还留着竹节的糙痕,他握着扫帚的手起了层薄茧,却比握剑时更稳。殿外的石阶上,尹喜正背对着他站着,灰布道袍的下摆被山风掀起,像一片舒展的云。昨夜的月色还残留在檐角,映得他鬓边的银丝泛着冷光,倒比三清像前的长明灯更显清寂。
“放下扫帚,过来。”尹喜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落进静潭,在玄元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玄元将扫帚靠在廊柱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尹喜身后站定。晨光从东边的山坳里漫出来,正照在观门的“紫霄”匾额上,“紫”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条蜿蜒的路,一头连着他来时的净乐国,一头扎进云雾深处。
“入观三日,洒扫、诵经、侍药,还习惯?”尹喜忽然转身,目光落在他额间的朱砂痣上。那痣在晨光里透着温润的红,倒比观里供奉的丹丸更有生气。
“习惯。”玄元躬身答道,“能侍于师侧,是玄元之幸。”
尹喜却摇了摇头,缓步走到殿前的香炉旁。炉里的香灰积了半寸,他用铜铲轻轻拨了拨,露出底下尚未燃尽的香头,一星暗红在灰里明灭。“贫道问你三事,你若答得合心,便算正式入我门下。”
玄元心头一凛,知道这三问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挺直脊背,望着尹喜的眼睛,那双眼像武当山的深潭,能照见人心底的尘埃。“弟子恭听师训。”
“第一问,”尹喜放下铜铲,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你为何修道?”
风忽然停了,柏叶上的露珠悬在叶尖,迟迟不肯落下。玄元望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那烟在晨光里扭出万千形状,忽然化作净乐国贫民窟的窝棚,化作粥棚前冻裂的手掌,化作老丈说“非帝王能救”时浑浊的眼。
“为救众生。”他开口时,声音带着晨露的清冽,每个字都像从心底掏出来的,“弟子八岁见流民冻毙于街头,尸骨裹在破布里,像被丢弃的柴薪;十岁观星时立誓,愿以道心护佑苍生。储君之位能守一国,大道却能安万民之心。若修道能让饥者知廉,贪者知止,乱者知静,纵是穷尽一生,玄元也愿往。”
尹喜的指尖在香炉沿轻轻摩挲,没有说话。廊下的铜铃被山风拂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在叩问。
“第二问,”他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层霜,“若众生不可救呢?”
玄元猛地抬头,撞进尹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他想起渡海时遇见的“倒马精”,想起山中化作孩童的山精,那些被贪念、嗔念裹挟的生灵,何尝不是“众生”的一角?他想起净乐国粮仓里发霉的赈灾粮,想起官吏脸上麻木的笑,忽然明白,这世间最难救的,从来不是饥寒,是人心的蒙昧。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观外连绵的青山。山脚下的溪流正绕过几块巨石,在石缝里挤出细流,哪怕被撞得粉碎,也依旧朝着江海的方向。“若众生不可救,便救其一念善。”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更坚定,“就像这山间的野草,纵是被野火焚烧,根下也藏着春生的念想。弟子愿做那点火星,不盼燎原,只盼能点醒一人心中的善念,便不算徒劳。”
尹喜的眉峰微微动了动,指尖离开香炉沿,转而握住了腰间的木牌——那是块普通的桃木牌,刻着个简单的“道”字,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第三问,”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像落进古井的石,“若你道不成呢?”
这句话像座山,压得玄元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昨夜读的《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大道漫漫,以有涯逐无涯,本就是逆天而行。他或许终其一生,也悟不透“大道无形”的真意,练不成“守静致虚”的境界,甚至可能像那些迷失在山中的旅人,连武当山的真境都踏不进去。
可他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绣的玄武图,银线绣的龟蛇在绢布上游动,像在告诉他“坚守”二字的分量;想起渡海时护佑他的龟蛇,想起荒祠里山神的托梦,那些无形的护佑,何尝不是对“向道之心”的回应?
玄元缓缓跪下身,对着尹喜深深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石板,与三日前求师时一样,却多了份历经思索的澄澈。“若道不成,死亦不悔。”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弟子求道,非为成仙,为的是‘济度众生’的誓言。纵是道不成,这颗心也会留在求道的路上,像山间的路标,为后来者指个方向,便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话音落下时,山风忽然卷着柏叶的清香掠过观门,香炉里的青烟猛地向上一蹿,化作一道笔直的线,钻进晨光里,像是在与天相接。
尹喜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道袍上尚未补好的破洞,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函谷关,老子问他“若道不传,怎么办”,他当时答的是“愿以身殉道,护道经周全”。原来这求道之心,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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