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第五道山脊时,玄元听见了琴音。
那声音不是从林间来,也不是从云里来,像是从山骨深处渗出来的,清泠泠的,顺着风的纹路流淌,绕着他的耳畔打了个旋,又钻进心里去。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那琴音时而像春涧破冰,叮咚作响,带着初生的雀跃;时而像秋江晚渡,绵长悠远,藏着无言的沧桑;到了急处,又像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却在最烈时陡然一转,化作檐下滴雨,轻轻巧巧地落进青石板的凹处。
“是高人。”玄元握紧了青锋剑的剑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入山七日,见过幻化成孩童的山精,遇过引向歧途的精怪,也受过山神托梦,此刻这琴音里的通透与苍茫,绝非寻常人能奏出。他循着声音往前走,脚下的路忽然变得平坦,碎石滩换成了青石板,两旁的荆棘也让开了道,露出丛生的兰草,叶片上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像琴音凝成的珠子。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谷地中央,立着座道观。山门是青灰色的砖墙,没有雕梁画栋,只在额间嵌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紫霄观”三个大字。字体是古朴的篆文,笔锋藏锋露拙,像山涧的石头随意堆砌,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观前没有石阶,只有片平整的青石板地,一丛修竹倚着墙根,竹叶上的露水顺着叶尖往下滴,落在石板上,与琴音应和着,敲出“滴答”的节拍。
琴音就是从观前传来的。
青石板中央,放着张旧木琴,琴身是老桐木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温润的木纹。一位老者正坐在琴前,膝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麻布,双手在琴弦上轻拢慢捻。他穿着件灰布道袍,领口打着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用根木簪挽着,鬓角的银丝被晨光染成了金;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明明灭灭,鼻梁高挺,唇线清晰,闭目抚琴时,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撇蓄着岁月的眉。
玄元站在竹丛后,不敢出声。他见过净乐国最好的乐师,在宫廷宴会上奏过《霓裳羽衣曲》,那琴声华丽如锦绣;也听过贫民窟的盲叟弹过柳琴,弦音里满是烟火的苦。可眼前这老者的琴音,没有华丽,没有苦愁,只有“道”——像他胎息时感受到的天地呼吸,像观星台所见的星辰流转,自然而然,却包罗万象。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竹梢打了个转,缓缓消散在晨光里。老者睁开眼,目光落在玄元藏身的竹丛,声音像琴音般清透:“既来了,便出来吧。”
玄元心头一震,连忙从竹丛后走出,对着老者深深躬身:“晚生玄元,自净乐国来,求见仙师。”
老者没有起身,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发出“泠”的一声轻响。他打量着玄元,目光从他额间的朱砂痣扫过,落在他腰间的青锋剑上,又掠过他磨穿底的草鞋,最后回到他脸上,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净乐国?”老者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那是片好山水,只是近些年,气脉有些滞涩了。”
玄元心头又是一震。父王常说净乐国泰民安,可他八岁在贫民窟所见的饥寒,官吏的贪腐,何尝不是“气脉滞涩”?这老者足不出观,竟能洞悉千里之外的事,绝非凡人。他想起山神托梦时说的“明日有师寻汝”,膝盖一弯,对着老者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仙师明鉴!晚生此来,非为一己长生,是为求大道以济苍生。净乐有疾苦,天下有疾苦,玄元愚钝,愿拜仙师门下,求护佑万民之法!”
他的声音在谷地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的赤诚,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青石板的凉意透过额头传来,让他更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跪,不是对权贵的屈从,是对大道的臣服;不是对迷茫的逃避,是对信念的坚守。
老者抚琴的手停了下来。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道袍上被荆棘勾出的破洞,看着他因连日赶路而干裂的嘴唇,看着他即使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的模样,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函谷关初见老子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弃了关令的官职,跪在尘土里,求一句“道可道,非常道”。
“你可知求道之苦?”老者缓缓开口,琴音般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厚重,“山路崎岖,非锦衣玉食可比;打坐清修,无笙歌燕舞可伴;将来若要证道,更要舍亲断俗,历百劫千难,你怕吗?”
“不怕。”玄元抬头,目光清澈如洗,映着老者的身影,“玄元自幼见惯疾苦,知世间最难的,不是山路崎岖,是百姓无依;不是清修寂寞,是心无归处。若能求得分毫大道,护一人安宁,便抵得过千般苦,万般难。”
老者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不是少年人的冲动,是历经思索后的坚定,像埋在石缝里的种子,哪怕只有一点土,也要生根发芽。他忽然抬手,对着观门方向轻挥了一下。两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庭院——青砖铺地,几株古柏郁郁葱葱,香炉里飘着袅袅的青烟,与谷中的晨雾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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