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头那三条冷冰冰的规矩,像三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了陈默的脖子上。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后的土墙粗糙硌人,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袄直往骨头缝里钻。但他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就会打破这屋里死寂的平衡,引来不可预知的灾祸。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薛老头佝偻的背影和满屋子层层叠叠的纸扎物件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一片片扭曲、狰狞、随时可能活过来的阴影。那些纸人,童男童女,纸马纸轿,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张张空白或画着呆板五官的脸,仿佛都在暗中窥视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的浆糊味、霉纸味,混合着炭火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陈默的眼睛瞪得酸涩,却不敢闭上。他死死盯着薛老头的方向,耳朵竖得像兔子,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左手掌心的灼痛和胸口的闷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但此刻,精神上的紧绷远远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时间,在极度的警惕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煤油灯的灯焰,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了一下,猛地黯淡下去,屋里顿时陷入一种更深沉的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薛老头就在这时,慢吞吞地站起身,骨骼发出“嘎巴”几声脆响。他依旧没看陈默一眼,摸索着走到那张简陋的板床边,和衣躺下,面朝里,很快,一阵均匀而轻微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他睡着了?
陈默的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骤然缩紧!就像一个士兵听到了敌军进攻的号角。这鼾声,仿佛是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屋里的气氛,在薛老头入睡后,瞬间变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活过来的死寂。
起初,是极细微的“沙沙”声。
像是春蚕食叶,又像是有人在用最轻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这声音飘忽不定,时而从悬挂的纸轿子那边传来,时而又像是在堆放童男童女的角落响起。它不是风,风的声音是连贯的呼啸,而这“沙沙”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节奏,仿佛黑暗中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活动。
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死死记着第一条规矩——“别睁眼”!可越是强迫自己闭眼,眼皮下的眼球就越是疯狂转动,视觉的剥夺反而让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锐。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原本静止的纸人,正在阴影中,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或者,伸出了它们纸糊的手臂?
那“沙沙”声开始移动了。不再是原地作响,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从屋子的各个角落,如同涓涓细流汇向大海,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朝着他蜷缩的这个墙角蔓延过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混杂着更浓烈的浆糊和霉味,如同潮水般缓缓涌来,将他包围。这气息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非活物的死寂,却又诡异地蕴含着某种“注视”的意味。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很近。近到陈默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拂过他裸露在外的脚踝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沙沙”声就在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身上。是那个笑容诡异的纸童女?还是那个面无表情、手持拂尘的纸仆人?它们想干什么?是好奇?是敌意?还是……饥饿?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勒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全身的肌肉绷得像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来对抗那股想要尖叫、想要睁眼、想要跳起来逃跑的原始冲动。他死死咬着牙关,连牙齿都在打颤,只能拼命在心里默念着师父教过的静心咒文,尽管收效甚微,但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抵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能感觉到冷汗从额头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身下的干草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轻响。
那东西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这种静止,比任何攻击都更加折磨人。
就在陈默的精神防线即将崩溃的极限时刻——
呜……呜呜……
一阵极其压抑的、仿佛被人死死捂住口鼻才能发出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呜咽声,猛地从屋子的后方,隔着那堵土坯墙,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像一根烧红的针,骤然刺破了屋内纸人带来的诡异僵持!
刹那间,陈默身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注视感”消失了!那如同无数只手在摩挲纸张的“沙沙”声也戛然而止!
仿佛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一瞬间,被后院那声绝望的呜咽强行拉扯了过去。
陈默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但心脏却因为后院的动静而跳得更加狂乱!后院!是薛老头明令禁止、连想都不能想的后院!那间小屋里,到底关着什么?是人?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邪物?那呜咽声中的痛苦,真实得令人心颤。
呜咽声只持续了几声,就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在压抑的抽泣,听得人心里发瘆。
与此同时,陈默敏锐地听到,薛老头那张板床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他似乎……翻了个身?但那均匀的鼾声,却没有丝毫中断的迹象,依旧平稳地响着。
他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根本……习以为常?
屋内的纸人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重新变回了死物。后院的抽泣声也渐渐微弱下去,最终被屋外的风雪声彻底淹没。
然而,陈默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后院的锁魂呜咽,屋内的活纸邪影,薛老头诡异的态度……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阴森的网,将他牢牢罩在其中。这个白家坳,这个看似破败的纸扎店,隐藏的秘密和危险,远比黑水峪的妖物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薛老头,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扎纸匠!他扎的,恐怕不只是给死人用的冥器!
无数纷乱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陈默的神经。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死死盯着薛老头那模糊的背影,直到窗缝里透进第一丝灰白的光线。
这一夜,精神上的煎熬,远胜于他之前任何一次肉体上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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