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初秋的清晨,省城江州市刚从沉睡中苏醒。梧桐树叶已泛起点点金黄,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略显陈旧的柏油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林致远,穿着一身为了今天特意购置、但仍显得有些僵硬的藏蓝色西装,手里紧握着那份改变命运的“干部介绍信”,站在了省人民政府那扇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门是高大的铁栅栏,漆成庄重的墨绿色,顶部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门楣正中,巨大的国徽高悬,威严、肃穆,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两侧持枪站立的卫兵,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虚浮,直抵内心。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扇门,于我而言,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入口,更像是一道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界碑。门外的我,是刚刚告别象牙塔、怀揣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传统士大夫理想,又夹杂着些许“知识改变命运”个人奋斗念头的农家子弟。而门内的世界,是我在书本上读过、在师长口中听过,却从未真正触摸过的——权力核心的外围,国家机器运转的具象化场所。
激动、憧憬、忐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种种情绪像打翻的五味瓶,在我胸腔里混杂翻滚。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走上前去。
“同志,请出示证件。”卫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手势标准而有力。
我连忙将介绍信和自己的毕业证、派遣证一并递上,动作甚至有些慌乱。卫兵仔细地查验着,目光在证件、照片和我的脸之间来回扫视,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接受一场极其严苛的审判。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周围很安静,只有早起鸟儿的鸣叫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马声。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终于,卫兵将证件递还给我,利落地敬了一个礼,随即示意放行。“哐当”一声,侧边的小门被从里面打开。
“政策研究室从主楼右侧的拱门进去,三楼。”卫兵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我感到一丝人情的暖意。
“谢谢同志!”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躬身,然后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就在右脚落地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受席卷全身。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同了,更凝滞,也更厚重。门外市井的喧嚣被瞬间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对的宁静。脚下的水泥地似乎都格外平整坚硬,路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冬青树,远处那栋苏式风格的主楼,墙体厚实,窗户规整,像一位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进入它领域的每一个生灵。
我沿着卫兵指示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偶尔有穿着中山装或衬衫西裤的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步履沉稳,表情含蓄,低声交谈着,用的是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浓厚体制内色彩的词汇和语调。没有人对我这个生面孔投来过多关注的目光,但这种无视,反而更凸显出这里的秩序森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轨道,无暇他顾。
走到主楼右侧的拱门下,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扇墨绿色的大门。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将世界一分为二。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这门内的世界,有我将要效忠的理想,有待我书写的未来,也必然有我看不透的规则、摸不清的暗流。
王伯年老师在我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致远,进去后,多看,多听,多学,少说。机关里,一句话的价值,有时候比你熬多少个通宵写的材料都重。”
当时听着只觉得是长辈的谨慎之言,此刻身临其境,才品出这话里的千钧分量。
我攥了攥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清醒。然后,我转过身,不再回头,坚定地走向那座苏式主楼的侧翼,走向政策研究室所在的三楼。
前方的路,如同这清晨庭院里被树木遮挡的光线,明明暗暗,蜿蜒曲折。但我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只是,在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这扇门,今天我能如此顺利地走进来,将来某一天,我是否还能同样从容地走出去?亦或是,它会以某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将我困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心田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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