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前的最后几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过往的不舍。我心底那份关于政策研究室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前路。
这天傍晚,我正收拾着行李,将一本本陪伴我四年的书籍装入纸箱,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身形清癯。
“王老师!”我连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来者正是王伯年教授,我大学四年最为敬重的恩师,古典文学领域的泰斗。他平日深居简出,极少主动找学生。
王老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臂弯里夹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笑容温和:“听说你们就要离校了,来看看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您快请进,快请进!”我赶忙将唯一一张还算整洁的椅子让出来,自己则局促地坐在了床沿。
宿舍里有些杂乱,王老师却并不在意,目光扫过我打包到一半的书籍,点了点头:“《昭明文选》、《古文观止》、《资治通鉴》……这些老伙计,都带着?”
“都带着,”我恭敬地回答,“怕以后没什么机会静心读了。”
“带着就好。”王老师将臂弯里的牛皮纸包裹递给我,“临别了,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我早年的一套《杜诗镜铨》,上面有些随手写的批注,你拿去,或许在……在某些时候,能翻一翻。”
我双手接过包裹,感觉沉甸甸的。拆开牛皮纸,里面是四册泛黄但保存完好的线装书,书页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道。我随手翻开一册,扉页上有王老师清峻的钢笔字:“致林致远同学存念。伯年赠于甲子夏。”书页的天地行间,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细小的批注,有些是考据,有些是感悟,还有些,似乎是借杜诗抒发的胸中块垒。
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我知道王老师视书如命,这套带有他亲笔批注的书,其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王老师,这……这太贵重了,我……”我一时语塞。
“书嘛,就是要给能读懂的人看,放在我这里,不过是蒙尘。”王老师摆摆手,打断了我,“致远,我听说,你分配回了家乡的政策研究室?”
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我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是,政策研究室。”
“好地方。”王老师轻轻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却让我一愣。
好地方?连陈默也只是说“是个能沉下心做事的地方”,带着一种理解式的安慰。而王老师这句“好地方”,却说得如此肯定。
“老师,我……”我犹豫着,是否该将内心的迷茫和盘托出。
王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我:“觉得那里离‘实事’太远?无非是写写画画,揣摩上意,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被说中了心事,脸上有些发烫,默认了。
“你啊,”王老师微微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套《杜诗镜铨》的封面,“还是年轻。我问你,杜甫一生,官做得最大时,不过是个左拾遗,品阶不高,职责是什么?”
“谏诤,供奉讽谏。”我回答道,这是文学史常识。
“不错,谏诤。放在今天,某种程度上,政策研究室的工作,也有‘谏’的成分。通过调研,通过内参,通过文件,将下面的真实情况,将你认为正确的政策建议,‘供奉’上去,影响决策。”王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难道不是实事?而且是天大的实事!”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你以为的‘实事’,是像赵瑞龙那样,操盘千万美金的项目?还是像陈默那样,扎根乡野,直接面对百姓?那些当然是实事,很重要。但一个国家的治理,如同烹小鲜,既需要掌勺的大厨,也需要调配味道的师傅,甚至需要识别食材优劣的采买。政策研究室,就是那个识别‘食材’,研究‘火候’,为‘掌勺者’提供决策依据的地方。这里的文章,一字千金,或者……一文不值。”
“一字千金,一文不值……”我喃喃重复着。
“不错。”王老师加重了语气,“写对了,切中时弊,建言被采纳,可能惠及一方百姓,这便是‘一字千金’。写错了,或者写的都是正确的废话、空话,那便是‘一文不值’,浪费笔墨纸张而已。这里的‘对错’,不仅仅在于文笔,更在于眼光、胆识和一份‘为民请命’的初心。”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册《杜诗镜铨》,翻到《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那一页,指着上面一句他用红笔重重划出的批注:“你看这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为何能写出这等泣血之句?因为他看到了,感受到了,并且有勇气把它写出来!政策研究,也需要这样的眼睛和这样的心肠。不是让你去写诗抨击,而是要通过严谨的调查、扎实的数据,将‘朱门’与‘路骨’的对比,冷静而深刻地揭示出来,找到问题的症结,提出可行的解决之道。这,就是你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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