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聒噪得厉害,搅得人心烦意乱。图书馆里虽然阴凉,但那种混合着旧书报和灰尘的沉闷气息,几乎让人窒息。我对着面前那本砖头厚的《西方经济学理论综述》,眼皮沉得像灌了铅。那些拗口的术语和复杂的模型,像一团乱麻,缠住了我的思维。
“唉……”
一声轻微的叹息从我对面传来。我抬起头,看到陈默正放下手里的《政治哲学导论》,揉了揉眉心,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
“致远,你说我们学这些,”他压低了声音,用笔尖点了点书本,“将来真能用上几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向沉稳笃定的陈默也会问出这样的话。在我们这群同学里,陈默是出了名的有理想、有定力,像一座沉默的山。连他都开始怀疑,可见这象牙塔里的空气,确实让人有些憋闷了。
“总归……是有用的吧。”我回答得没什么底气,“理论基础嘛。”
“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陈默幽幽地念了一句,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我最近总在想,我们在这里高谈阔论,争论主义,剖析思潮,可外面的世界,那些工厂、田埂、街巷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我们真的了解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我心头的某个地方。那种悬浮在半空,脚不沾地的虚无感,最近也时常困扰着我。
就在这时,赵瑞龙夹着个公文包(对,学生时代他就用上了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哥几个,别啃这些死书了!有个绝好的实践机会!”他声音不大,但极具煽动力。
我和陈默都看向他。
“什么机会?”
“市里正在搞‘改革开放中的青年思考’大型社会调研活动,号召大学生利用暑假深入基层,撰写调查报告。”赵瑞龙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报名表,拍在桌上,“优胜者不仅能拿奖,报告还有可能直送市领导案头!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我心里一动。深入基层?撰写报告?这似乎正回应了我和陈默刚才的困惑。
陈默拿起报名表,仔细看着:“调研主题……‘乡镇企业转型中的困境与出路’……这个题目很有现实意义。”
“何止有意义!”赵瑞龙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这次活动是市委研究室牵头,评委里好几个都是实权部门的笔杆子。要是能被看上,将来毕业分配,那就是一块响当当的敲门砖!”他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显然已经计算好了其中的利害得失。
我看着他那副算计的模样,心里有些不适,但那个“深入基层”的诱惑,又实实在在地吸引着我。
“你怎么想?”我问陈默。
陈默沉吟了一下,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坚定:“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应该去看看真实的中国。”
“对嘛!”赵瑞龙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们有兴趣。咱们组个队,我都想好了,就去城南那个红星机械厂,我二叔在那儿当个小领导,好说话!资料什么的也好弄。”
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效率高得让人咋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瑞龙,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自己去选个地方。”
赵瑞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哦?你想去哪儿?”
“我听说,北边山区的青峰乡,这几年林业改革搞得不错,但也面临不少问题。我想去那里看看。”那是我偶然从一本内部刊物上看到的消息,篇幅很短,却让我印象深刻。
“青峰乡?”赵瑞龙皱起了眉头,“那地方偏得很,路都不好走!你去那儿干嘛?人生地不熟的,调研难度多大!哪有去红星厂方便,数据现成,报告也好写。”
陈默也看向我,目光里带着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正是因为偏,才更可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乡镇企业不止是城郊的工厂,也包括这些依托资源的山区企业。它们的困境可能更具代表性。而且……我想靠自己,从头到尾独立完成一次真正的调研。”
话说出口,我心里反而踏实了。那种渴望触碰真实、渴望独立证明自己的冲动,压过了对便利和“关系”的依赖。
赵瑞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半晌,才嗤笑一声:“行,致远,你有志气!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到时候看看,是你那山旮旯里的报告精彩,还是我这‘方便’出来的报告过硬。”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陈默看了看我们俩,打了个圆场:“各自选择也好,更能体现调研的多样性。瑞龙,你的团队还需要人吗?我可以加入,负责政策梳理部分。”
赵瑞龙立刻换上笑脸:“求之不得啊!有你这大才子在,咱们的报告理论深度肯定没问题!”
他们俩又低声商议起来。
我独自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心里既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一股莫名的火焰在升腾。我知道,我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前路未知,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那种来自实践深处的呼唤,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我拿起笔,在空白的报名表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青峰乡”三个字。
实践的帷幕,正由我自己亲手拉开。而帷幕之后,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是理想的淬炼,还是现实更无情的撞击?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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