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燕华园在薄雾中苏醒。
我起了个大早,用冷水仔细擦了把脸,换上那件最体面的、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看着镜子里依旧带着乡土气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笔记本和钢笔——这是我用乡亲们凑的钱,在报到后咬牙买下的最贵重的物品。
“哟,致远,这么早?去占座啊?”对门赵瑞龙打着哈欠探出头,头发睡得乱蓬蓬的,身上套着一件印着英文的T恤,显得慵懒又随意。
“嗯,第一节课,想早点去。”我老实回答。
“急什么,《中国古代文学史》,楚教授的门槛高着呢,去早了也得等着。”赵瑞龙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等我两分钟,一起走。”
等赵瑞龙磨蹭着洗漱完毕,两人走到中文系那座古朴的红砖楼时,离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然而,阶梯教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学生,嗡嗡的议论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怎么回事?门还没开?”赵瑞龙踮脚张望。
一个瘦高个男生转过头,压低声音说:“听说楚教授有个规矩,第一堂课要‘闭门谢客’十分钟,考验学生的诚意和耐心。”
“嗬,架子不小。”赵瑞龙撇撇嘴。
我心里却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笔记本。我想起高中时那位严厉的语文老师,也是用各种方式打磨学生的心性。
终于,在上课铃响前五分钟,教室门缓缓打开。学生们蜂拥而入。我和赵瑞龙找了个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我小心地把笔记本摊开,钢笔放在一旁。
铃声准时响起。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夹着一个旧的牛皮纸文件夹,步履沉稳地走上了讲台。他目光沉静地扫视了一圈座无虚席的教室,原本嘈杂的课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叫楚怀远。”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自带混响,在阶梯教室里回荡,“本学期,由我为大家讲授《中国古代文学史》。”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他在黑板上写下遒劲有力的四个字:何谓文学?
“这是我们这门课,也是你们未来四年,乃至一生,都需要不断追问的核心问题。”楚教授放下粉笔,目光如炬,“它不是风花雪月的点缀,不是功名利禄的阶梯,更不是无病呻吟的矫饰。文学,”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人学。”
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奋笔疾书,感觉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我的心坎上。
“《诗经》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楚教授开始引经据典,“那是先民最质朴的歌唱,是劳作的号子,是爱情的萌动,是征夫的哀怨,是直面现实的勇气。屈原放逐,乃赋《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那是知识分子的良知与担当!”
他的语调逐渐激昂,仿佛不是在上课,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布道。他从先秦散文的汪洋恣肆,讲到汉赋的铺陈华丽;从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讲到建安风骨的“慷慨悲凉”。
我完全沉浸其中。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我从未系统接触过的知识。楚教授的话语,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浩瀚精神世界的大门,那扇门后的风景,远比未名湖的波光更加震撼人心。
“……然而,文学之路,从来不是坦途。”楚教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郁,“它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更有‘文章憎命达’的悲凉。它有‘铁肩担道义’的责任,也难免‘文字狱’的桎梏。你们选择中文系,是选择了一条与人类最精微、最复杂的情感与思想打交道的路。这条路,需要才华,更需要定力。”
他再次扫视全班,目光在一些若有所思的脸上停留。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是真心热爱,有人是阴差阳错,也有人,”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我这边,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是抱着‘中文系是万金油,好分配’的念头来的。”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仿佛被当众剥开了伪装,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正是我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难以启齿的想法。
“这无可厚非。”出乎意料地,楚教授并没有批评,语气反而缓和了些,“生存是第一位的。孔子也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在解决了生存之后,我希望你们能记得今天这第一堂课,记得追问自己:何谓文学?我们为何而学?”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那个“何谓文学?”的旁边,用力写下了另一个问题:为何而学?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需要你们用四年,甚至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去践行。”
下课铃在此时响起,恰到好处。楚教授合上文件夹,微微颔首,在一片寂静中稳步离开了教室。
他走了,却像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教室里久久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还沉浸在那种被思想洗礼后的震撼与茫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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