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他终于起身,抱着铜铃走向熔炉房。
苏锦黎没有跟去。
她只是回房,翻开《礼乐通考》,在空白页写下一行小字:
“当声音成为信仰,我们需要一面镜子。”
窗外,风过庭院,梅枝轻晃。
地底深处,似有微震,如心跳初醒。
铁三爷走进熔炉房时,天还未亮。
火舌从炉口舔出,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
他不说话,只是将那七只锈蚀的铜铃逐一投入坩埚。
金属在高温中呻吟、软化、交融,发出细微如叹息的声响。
他守在炉前整整一日,中途不曾进食,也不曾歇息。
汗从额角滑落,在下巴处悬停片刻,滴入泥土。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铸器,是还愿。
当年铸钟匠族被诛,九族流散,仅存血脉藏于市井,世代聋哑,以示对“声之罪”的沉默赎祭。
可这沉默,本不该是他们的。
他用手语对月说过无数次:“我们不是没有声音,是我们被剜去了说的权利。”如今钟止,民鸣,天地间第一次响起无需皇权批准的合唱——他不能让这份觉醒,沦为新的迷信。
铜液终于澄澈如镜。
他将其倒入早已备好的陶范。
冷却后取出,是一面圆整无瑕的铜镜,厚不过半寸,却沉如心骨。
他在镜背刻下《太平引》首章简谱,又以心跳为节,凿出十七道同心波纹——那是人初生时第一声啼哭的震频,也是柳婆婆死前脉搏最后的跳动节奏。
做完这些,他抱着铜镜走出熔炉房,穿过雪后庭院,直抵王府正门。
苏锦黎已在等他。
她接过铜镜,指尖抚过那些凹凸刻痕,忽然明白了什么。
风掀动她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旧疤——那是饮过“缄哑汤”留下的烙印,和无数被禁声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钟是耳朵,”铁三爷打出手势,动作缓慢而坚定,“我们才是嘴。”
苏锦黎点头。
第二日,北市鼓社中央立起一方青石高台,台上安放铜镜,其下碑文三字:照心台。
无香案,不设供果,百姓可近观、可触摸、可对照简谱轻声试唱。
起初有人跪拜,试图点燃纸钱;但当他们伸手触到冰凉镜面,看见自己模糊倒影中开合的嘴唇,竟莫名怔住。
一个老乐工颤巍巍哼起《太平引》,音不准,调已荒,可当他从镜中看见自己的嘴在动,忽然老泪纵横。
“是我自己在唱……”他喃喃,“不是钟教我。”
消息传开,争议四起。
当夜,一名裹黑巾的男子手持铁锤闯入鼓社,怒吼“毁镜祭钟”,扬臂欲砸。
未及落下,十余名白发乐工自暗处涌出,手拉手围成一圈,将照心台护在中央。
“这不是神物!”瞽目坊新任领唱站在最前,虽盲不见物,却昂首如炬,“这是柳婆婆断气前攥着的歌!你说砸就砸?”
人群静了。
黑巾男颤抖着退后一步,锤子落地。
子夜将尽,崔明瑜冒雪而来。
她披着破旧斗篷,袖中滑出半块焦黑木牌,搁在案上时仍在冒着淡淡烟味。
苏锦黎拿起细看——是“缄哑汤”药坊旧封签,背面朱砂写着八字:
静者清,躁者诛。
笔迹陌生,力透焦痕,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东厂残部,”崔明瑜压低声音,眼中有罕见的惧意,“他们在城西集会,称‘乱声污染天听’,要重开净音局,发放‘洗耳汤’。”
她只是轻轻摩挲铜铃残片嵌入腕间的疤痕,那里早已愈合,却总在变天时隐隐作痛——像记忆不肯死去。
此刻,她眸光骤冷,如刃出鞘。
他们不怕我们发声。
怕的是,我们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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