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音局使团抵代州那日,天色阴沉,北风卷着沙砾打在城墙上,发出细碎的响。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只有一名副官立于箭楼之下,声音冷硬地传话:“边地不兴虚礼,尔等速归。”
沈琅站在马车前,风掀动她素色衣袂,脸上却无半分恼意。
她微微侧头,与身旁盲乐师低语几句。
那老者点头,取出一支青铜短笛,就地盘坐,吹奏起来。
《戍边引》起调低回,如寒夜孤火,渐次拔高,似铁蹄踏雪、旌旗裂风。
曲至中段,悲怆中透出不屈,仿佛千万将士埋骨黄沙,魂魄仍在守关。
过往戍卒本欲驱赶,可脚步一滞,竟纷纷停下。
有人倚枪而立,有人默默解下头盔抱在胸前,眼神恍惚,似被唤回久远记忆。
第三日清晨,风雪初歇。
沈琅率人再登城门口土台,继续演乐。
忽有一名老兵从队列中踉跄冲出,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之上,嘶声哭喊:“这调子……是我爹临终前哼的最后一支!他说……‘钟不准,号不真,我们听错了命’!”
四周寂静片刻,随即数十名老兵陆续出列,或跪或立,望着那支短笛,老泪纵横。
消息传入府衙时,魏承业正在校场操练骑兵。
他听完亲兵禀报,手中马鞭缓缓垂下,良久未语。
午时,府衙中门轰然开启,鼓声三响——迎客之礼。
沈琅入府,未言制度,不谈朝令,只呈上陈拙亲授的《边音校正十二法》手稿。
书页泛黄,字迹由他人代录,却每一句皆出自陈拙口述,严谨如律。
“军中号角以铜铸成,若材质不纯,音频偏移,则夜间传令极易误判。”她平静道,“譬如‘集结’与‘撤退’仅差半音,一旦错听,便是生死之别。”
魏承业冷笑:“我代州三万精兵,靠的是刀剑,不是音律。”
但他还是允准查验第一批五十具号角。
结果令人震惊——四十七件音频紊乱,其中十三件已偏至“商”位,与警讯混淆。
更有一支因铜锡比例失衡,吹奏时竟发出类似狼嚎的颤音。
当晚夜哨果然出事。
远处山林传来群狼啸叫,守军误判为敌骑来袭,全线戒备,几近哗变。
直至巡营副将亲自登楼辨声,才稳住局势。
次日凌晨,魏承业派人急召沈琅。
书房内炭火微明,他坐在案后,脸色铁青,眼中却不再有轻蔑。
“你说的‘真音’,”他一字一顿,“能不能救人性命?”
沈琅直视他:“能辨敌情,能正军令,能让每一个戍边之人,死得明白。”
魏承业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准你设工坊,调拨十名老兵协助。但若无实效,立刻离境。”
与此同时,京城大理寺大狱深处,裴文昭正提审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匠师。
此人曾是工部铸器司掌炉,参与过永昌年间图纸销毁。
“祖制不可违!”老人跪在堂下,声音沙哑,“音律乃天定,岂容妄改!”
裴文昭不怒,也不辩。
只轻轻一挥手,两名小吏抬进一架新制测音钟,形制小巧,音准精确。
他又请来老人年幼的孙儿,不过七岁,蒙眼听音。
第一声敲下,童子脱口而出:“宫音,正。”
第二声偏高,童子皱眉:“太高了,像是哭。”
第三声来自老人家中祖传编钟——那是他一生引以为傲的作品。
孩子听完,歪头道:“这个不对,少了一点东西。”
老人浑身一震。
裴文昭低声问:“您亲手所铸,真的一点没走音吗?”
老人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忽然剧烈颤抖。
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夜晚,上司命他熔毁原图,他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火。
那一晚,火光映红了半个工坊。
三日后,他供出藏匿地点——雁门关外二十里,一处废弃窑洞。
洞底深埋铁箱,内有太祖时期铸造底模残件,共七片,铭文清晰,音律标准与现行制度截然不同。
此物一旦公之于世,足以动摇百年定论。
而在钦天监高台,郑明远独立于星图之前,仰望夜空。
紫微左垣微动,北斗第四星黯淡无光。
他提笔写下《边星异兆疏》,墨迹未干,纸面已透出凛然天机。
檐外风起,吹落一片枯叶,正覆于“器械当更”四字之上。
郑明远站在钦天监高台,寒风穿廊而过,吹得他衣袖猎猎作响。
手中那道《边星异兆疏》墨迹已干,字字如钉,嵌入纸背。
他望着北斗第四星的位置——那本应明亮的天权星,这几日竟隐隐发暗,仿佛被无形之手遮蔽。
紫微左垣亦有微动,主将帅之位不稳,宜纳贤言以安其心。
他提笔在奏折末尾添上一句:“若边镇不信朝廷之音,何以统天下之兵?”笔锋收束,力透纸背。
翌日清晨,快马出京,黄尘滚滚向北而去。
三日后,代州城门大开,圣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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