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声音渐密,由远及近,百人齐唱,节拍整齐得如同鼓点:
“铁门不开人来开,
十指抠出活水来!
一锄挖破千年锁,
万人共饮渭水白——”
韩四娘站在渠首高坡上,手中攥着最后一叠传单。
她身后,执灯会的妇孺正挨村分发《开闸谣》。
纸张粗糙,墨迹未干,但每一张都被珍重接过,有人贴身藏进衣襟,有人念给瞎眼的老母听。
农夫们扛着锄头赶来,围在闸下,却不冲撞栅栏,只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一遍遍重复着歌谣。
这不是暴动,是示威。
一种沉默而坚定的集体意志。
虞幼窈在午夜时分抵达。
她穿一件素青布裙,脚踩旧履,背负一架轻便竹架,上面绷着七根长短不一的细竹竿。
她在闸体四周缓缓行走,时而蹲下抚石,时而侧耳贴地。
她听不见声音,却能感知振动。
指尖划过青苔覆盖的石缝,掌心贴住基座,仿佛整座水闸是一具巨大的乐器。
她终于停在东北角第三根支柱前,轻轻点头。
身旁助手立即示意众人列阵。
一百名青年持长竹竿立定,依她手势排布间距。
她跪坐于地,双手平摊压在石面上,抬起右掌,缓缓下压三次——这是起拍。
第一击落下。
“咚——”
竹竿齐落,震起一圈尘灰。
第二击,频率加快。
第三击,节奏微变,如溪流初涌。
虞幼窈闭目感应,额角渗汗。
她忽然抬手止住后续动作,摇头,再调整两人位置。
然后重新起势。
就这样,敲了整整两个时辰。
至子时三刻,天地寂静,唯有竹竿击石之声回荡山谷。
忽然间,虞幼窈猛地睁眼,双掌同时向上扬起——全力一击!
“轰!!!”
一声巨响撕裂夜空。
锈蚀已久的绞盘轴心应声崩裂,断裂处火星迸溅,宛如礼花炸开。
沉重的闸门发出迟缓而悲鸣般的呻吟,缓缓升起一条缝隙。
紧接着,水流试探般涌入,随即奔腾咆哮,如万马脱缰,顺着新开的清水渠倾泻而下!
两岸百姓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震天哭喊。
老农扑跪在地,掬起第一捧水含入口中,老泪纵横;孩童赤脚追着水流奔跑,尖叫欢笑;妇人们抱着陶罐排队接水,边哭边唱。
赵九龄立于岭上,黑袍猎猎,眸光冷峻。
他望着远处信号台燃起的绿色焰火,低声下令:“放鹰。”
一只黑羽苍鹰自林中腾空而起,爪系竹管,直扑东南方向。
它将飞越三州十七县,送去一句话:第一道门,破了。
京城,沈府。
沈知白摔碎茶盏时,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落在波斯绒毯上,像一朵朵凋谢的梅。
他盯着窗外夜色,脸色铁青。
原以为封锁三日,下游必乱,饥民暴动,新政便会背上“扰民”之罪。
届时参劾奏章齐发,皇帝也只能收回成命。
可眼下舆情反转,百姓不恨官府,反倒齐唱什么《开闸谣》,把矛头全指向河巡营、指向沈家!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份密折。
灰衣幕僚悄然递上的《新渠章程草案》,字字诛心:“水非私器,利归天下;轮值共管,士农同议。”若此策成文,百年世家对水利的垄断将彻底瓦解。
他冷笑一声,取火折子点燃纸页,看着火焰吞噬每一个字。
“痴人说梦。”
可他没看见,那灰衣人退出书房后,在檐角摘下面具,露出陈砚舟旧识的脸庞。
一枚微型蜡丸从袖中滑出,已被迅速封存,即将送往王府。
而此刻,王府灯下。
苏锦黎铺开一张新图。
绢面宽大,绘有山川脉络、水系分布,红线串联数十要隘,标注“拟建共渠点”。
图末朱笔批语,力透纸背:
“门可关,流不止。”
她搁下笔,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
这一夜,不只是破了一道闸。
是撬动了一个时代。
但她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
毕竟,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就在她收卷之际,东角门传来急报:江南快马入京,携来三份异常考录副本,尚未拆封,却被正名坊学子围堵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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