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停歇,天光未明。
虞幼窈坐在王府后园的青石阶上,膝头摊开一卷竹简,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刻得深浅不一的音符。
她听不见声音,但能感知震动——脚底传来的微颤、掌心贴着地面时的脉动,都像某种语言,在她体内缓缓流淌。
这几日,她日夜守在试验渠边,手按泥土,感受水流穿过陶管时的节奏。
快则震频急促,慢则余波绵长;闸门开启刹那,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如同心跳。
她忽然明白:水本身就在唱歌。
她开始改写《醒名谣》。
原曲是执灯会用来传递田界丈量进度的民歌,简单重复,便于传唱。
而今她将旋律拆解重组,用不同音高代表水流速度——高音为疾流,低音为缓涌;长短节奏对应闸门开合时机:两拍短音是“速启”,三拍长鸣为“缓闭”。
更妙的是,她加入一组特殊顿挫,模拟山体回响,专用于标记地下暗渠分叉点。
这不是歌,是命令。
她在竹简旁刻下标记,又以手语逐句教给一群聋童。
这些孩子多是流民后代,耳朵天生听不见,却因常年赤足行走,对地面震动异常敏锐。
他们围坐成圈,手掌贴地,虞幼窈弹拨琴弦,他们便从震感中辨出旋律变化。
有人突然抬头,比划:“东侧第三段,堵了。”
她点头,写下记号。
当晚,赵九龄派出巡队查验,果真在东三段发现塌方淤塞。
官府差役查一次要半日,这群孩子一个手势,便准确定位。
消息传开,百姓惊异,渐渐敬称他们为“地听者”。
“渠上有眼,地下有耳。”
这话不知谁起的头,却越传越广。
与此同时,第一批聋童已能完整演奏《水脉吟》。
他们在夜间沿渠行走,一边敲击特制铜磬,一边用手语传递信息。
每到关键节点,便停下静伏片刻,掌心贴地,聆听水声。
若有异常,立即折返报信。
苏锦黎得知后,命人赶制一批空心陶埙,安装于各渠首段。
陶埙形状特殊,内壁凹凸不平,当水流穿行其内,便会自然发声——昼夜不息,奏响的正是《水脉吟》主调。
初时只是无心之作,可没过多久,就有樵夫、商旅在夜行途中远远听见乐声,循声而去,竟真找到活水。
有人跪地痛饮,有人掬水洗面,更有老农捧起一把泥,颤声道:“多少年没见这么清的水了……”
传说悄然滋生:“神仙引路啦!”
“那是龙君归河,奏乐开道!”
沈家安插在各地的眼线接连传回急报:新渠沿线民心浮动,豪强蓄水之势难再维持。
尤其令沈知白震怒的是,原本依附沈氏的几个小族,竟也开始暗中派人探听筑渠方法,甚至有子弟主动投奔执灯会。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止是一条水道。
这是割断血脉的刀。
当夜,沈知白密令三位地方官联合出兵,以“私掘官渠、图谋不轨”罪名剿杀施工队。
文书盖印火签,务求雷霆扫穴,不留活口。
然而赵九龄早已布下陷阱。
他故意让一份假路线流入敌手:标注清晰、逻辑严密,连粮草补给点都详尽列出。
官兵连夜奔袭百里,抵达所谓“主工地”,只见荒坡一片,几堆覆土,挖开一看,不过是昨日埋下的朽木残砖。
真实工地早已转移。
趁着夜色,三百工匠与百余妇孺悄无声息撤入北麓山腹溶洞。
那里本是古河道遗迹,岩层坚固,天然形成多条通风水道。
赵九龄令人凿壁引渠,将主线接入地下,既避追查,又能持续施工。
更绝的是,他在渠首加装一组陶埙阵列。
七支大小不一的埙并排嵌入石壁,水流经时共鸣共振,《水脉吟》如魂魄附体,自岩腹深处悠悠传出。
夜间远望,雾气氤氲中似有乐影飘荡,宛如神迹。
夏至清晨,第一条主渠正式通水。
苏锦黎并未亲临现场。她坐在王府书房,面前案几堆满飞鸽传书。
“潼关段已灌田八百亩,老农焚香告祖。”
“淮南三村争水械斗平息,共推渠正一名。”
“边镇戍卒取渠水酿酒,黎明敬天,呼‘清平世’三声。”
她逐一阅罢,提笔批注,神色平静,唯有指节微微发紧。
窗外晨光渐亮,映在她腕间那枚银环上——环身刻着四个小字:“名字活着”。
当年她在正名坊亲手刻下这枚印记,只为祭奠那些死于丈田之中的农户。
如今,他们的名字还在,他们的后代正在喝上干净的水。
忽然,她察觉天色有异。
抬头望去,晴空之上竟浮起一圈淡淡虹晕,七彩流转,宛若祭祀时的光幕。
她心头一震——这与当年“祈光祭”那日何其相似?
可今日并无日食,亦无云霞堆积。
她唤来守院侍女:“外头可下雨了?”
“不曾,小姐,阳光正好。”
正疑惑间,郑明远匆匆赶来,衣袖带露,脸上难掩激动:“非日晕!是万千细碎水珠腾空映光所致!百姓……百姓正对着渠水跪拜,说看见彩虹从地上升起来,喊着……喊着‘清平世’来了!”
苏锦黎怔住。
片刻后,她低笑出声,眼底却泛起湿意。
她抚摸银环,轻声道:“你们以为我们争的是一滴水?”
“不。”
“我们要让这股流,冲垮所有不准人喝水的碑。”
话音落下,风穿窗而入,吹动案上舆图一角。
那幅北方水系图静静铺展,红线蜿蜒如新生血脉,蓝点次第点亮,仿佛大地正在苏醒。
但她目光忽然一顿。
视线落在一处——上游“永宁闸”位置,标注清晰,却尚未接通主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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