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攥着那页空白竹纸,指节泛白。
苏锦黎凝视良久,缓缓将纸抽出。
灯下无痕,确是一片空白。
可当她抬手欲搁笔时,忽觉一阵微寒从脊背升起——那纸的纤维纹理,在烛光斜照下竟隐隐浮现纵横笔意,如墨迹未干,又似尚未落笔便已成文。
“你说的‘碑灵’,是什么?”苏锦黎低声问。
柳婉娘喘息稍定,声音虚弱却清晰:“不是我写的……是它自己来的。每当我执笔,耳边就有声音,说这名字不该埋,那人不该忘……我不过是代笔的人。”
她闭了闭眼,“它告诉我,真正的碑不在石上,在走动的脚步里。”
苏锦黎心头一震。
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些天各地送来的《新生录》抄本中,总有几页字迹异样——不像书写,倒像从纸里长出来的一般。
那些名字,仿佛不是被人记下,而是主动浮出尘土,借人之手现世。
夜深,众人退下,唯留一盏孤灯。
柳婉娘昏沉睡去,苏锦黎守在侧旁,翻阅未完的文稿。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忽闻“沙沙”之声,似笔尖划纸。
她猛然回头。
只见东墙粉壁之上,竟有一行字正缓缓浮现,如同有人以无形之笔,蘸着夜色书写——
“不立不破,不静不生。一人行,则万人随。”
字迹苍劲,力透灰壁,末尾一笔尚在延伸,宛如呼吸未止。
苏锦黎起身逼近,伸手轻触。
墙面微温,石灰剥落处,露出砖底刻痕般的轮廓,竟是真的嵌入了墙体。
她指尖微颤,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这不是术法,也不是幻象——这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醒了。
是百年来被抹去的名字,是千万个无声者积攒的意志,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她忽然想起萧澈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变革,不必登诏书,它先活在人心,再显于世间。”
这一夜,她未眠。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虞幼窈被人发现蜷缩在太庙后巷的槐树下。
她浑身尘土,发带断裂,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损陶罐,指节僵硬得几乎掰不开。
苏锦黎亲自迎出去,蹲身握住她的手。
女孩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她一句话不说,只是颤抖着打开陶罐。
里面是一块焦脆的竹简,边缘碳化,中间一行细字依稀可辨:
“癸酉年腊月十七,女婴降,母林氏,暂寄药王庙。”
字迹歪斜,墨色浅淡,显然是仓促写下、深藏多年。
但对虞幼窈而言,这短短数字重逾千钧。
她哭了。
没有声音,只有泪水汹涌而下,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竹简上,晕开陈年的墨痕。
苏锦黎接过竹简,指尖抚过那行小字,仿佛触到了一段被掩埋的命脉。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她出生的凭证,是证明她曾真实存在过的铁证。
在那个她刚落地就被视为“不祥”的夜里,有人冒着杀头风险,偷偷记下了她的来历。
或许是个老仆,或许是个医妇,或许是某个路过庙门的陌生人。
他们没能力救她,只能留下这点痕迹,藏进瓦罐,埋入地下,等待某一天被人挖出。
而今天,它穿越战火与流徙,辗转经由边州驿道,最终落在虞幼窈怀中。
苏锦黎站在晨光中,握紧竹简,第一次感到胸口撕裂般的酸楚。
重生以来,她始终冷静自持,把情绪当作可计算的筹码。
可此刻,热泪不受控地涌出眼眶,滑过脸颊,坠入尘埃。
原来我不是自己活下来的……
是有人一直记得我。
她终于懂了柳婉娘所说的“碑灵”——那不是神鬼,是无数沉默者的执念所聚。
他们不死于刀兵,却亡于遗忘;他们不求青史留名,只愿后人能说一句:“我知道你是谁。”
数日后,京城传出奇景。
通往各州的官道上,陆续出现背着木牌行走的旅人。
他们衣衫普通,神情平静,胸前挂着刻有新姓的小牌,背后写着五个大字——“此身自有名”。
起初人们避让,窃语纷纷。
后来有人认出,那是第一批改姓者,曾在北境联名焚籍更姓的戍卒家属。
他们不再等朝廷承认,自己走上路,一步一印,如刻碑前行。
最前方,是一位盲眼乐师,手持竹埙,步伐稳健。
他身后跟着虞幼窈,双手不断比划,指挥节奏。
她虽不能言,却以手势为音符,引导众人脚步踩在《醒名谣》的节拍上。
风卷黄沙,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古道之上,仿佛大地本身正在缓缓刻下新的名字。
苏锦黎登上城楼,远望那一列渐行渐远的身影。
腕间银环轻响,是萧澈早年所赠,内侧刻着一个“黎”字——那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望着远方,低声道:
“你们要的是沉默的顺从,我要的是走路的碑。”
风过耳畔,似有回应。
而在更北的方向,春雪初融,黄沙古道蜿蜒如蛇。
一个身影独自前行,肩上扛着一块桐木牌,风吹日晒,漆色斑驳,唯有一个“照”字,依旧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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