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七日,义仓深处燃着七盏油灯。
火光摇曳,映在虞幼窈低垂的睫毛上。
她坐在角落,指尖沾了炭灰,在纸上飞速划动。
横为音高,竖作节拍,点记重音——这是她自创的记音法,尚未命名,却已能完整捕捉一段旋律的呼吸与心跳。
盲乐师们围坐一圈,试奏第一段《醒名谣》。
琴弦轻拨,篪声幽起,如风穿林隙。
可当曲转入第三段时,虞幼窈忽然抬手,像被什么刺中般猛地站起。
她冲到墙边,抓起炭条,在墙上疾书:“第三转音应升半调——像风吹过碑缝的声音。”
陈砚舟正在校对歌词,闻言一怔,回头望向那行歪斜却有力的字。
他闭眼细听,片刻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这歌不该平着走,得往上挣。”
他提笔改谱,将原定降调改为上扬半音。
乐师重新试奏,那一瞬,仿佛有股气流自地底涌出,托着声音向上撕开一道口子。
不再是哀鸣,而是觉醒。
苏锦黎站在仓门口,一直未语。
她听着,指尖无意识抚过腕间那只残破银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当年她被继母逼跪祠堂,只因念出自己生母的名字,便遭杖责三十,镯子也在挣扎中摔裂一角。
此刻,她忽然上前,取下瓷碗,用银镯轻轻一敲。
“叮——”
清越之音骤起,余韵悠长,在满仓寂静中久久不散。
“就用这个。”她说,声音很轻,“这是我娘生前最后哼的小调。她死前一夜,还在教我唱一支没名字的歌。”
众人静默。
那一声脆响,成了全曲收束的主音。他们叫它“黎音”。
柳婉娘靠在柱边,忽然心口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血脉深处浮上来。
碑灵残识在她脑中闪现一句古语:“声入土者,魂不灭。”
她睁大眼睛,喃喃道:“原来如此……他们怕的不是名字被人记得,是名字有了声音。”
声音意味着存在。
声音意味着反抗。
声音会让沉默千年的碑文复活,让枯骨开口说话。
而那些想让人消失的人,最怕的,就是听见回响。
消息传开不过三日,《醒名谣》已悄然流入市井。
有人在桥头吹笛,调子正是那句升半音的转折;孩童在巷尾拍瓦片打节拍,哼的是“黎音”收尾;连卖糖人的老汉都编了新词:“我名我取,不怕你抹去。”
更令人震惊的是,太常寺竟收到一份正式奏请——由正名坊联署、三百二十名百姓按手印具名,请以《醒名谣》为“寻名祭”乐章,入太庙献奏。
沈知白接到密报时,正在焚毁一封旧档。
他盯着“入太庙”三字,指节发白,猛地将纸掷入火盆。
“荒唐!俚曲杂音,也配登宗庙?”他怒斥左右,“此曲若成,便是承认庶民之声可通天意!谁给他们的胆子?”
幕僚低声劝道:“王妃虽势弱,但执灯会耳目遍布,民心渐附。若强行压制,恐激起民怨。”
“民怨?”沈知白冷笑,“百姓不过是群羊,给他们一根草,就忘了刀架在脖子上。我要让他们知道——名字能给你,就能收回。”
他当即入宫,面见太常寺卿李元衡。
“祭祀乃国之重典,岂容市井谣曲玷污?”他言辞恳切,“此曲无宫商之序,乱五音之正,若使其入庙,祖宗不安,天象必异。”
李元衡本就守旧,听罢连连点头,当场批复:“拒收乐稿,理由为‘俚曲无礼,不合雅乐’。”
可他还未及封印文书,次日清晨,太常寺乐坊门前已堆满复制品。
竹简刻的、绢布写的、甚至有人把曲谱抄在薄纱上,趁夜挂在寺外槐树,随风飘展如招魂幡。
更有人潜入未毁的乐坊,却发现琴弦被割、乐谱泼墨——显是沈知白派人所为。
然而第三日,新的琴送来,新的谱誊好,连被毁的第三段,都被虞幼窈凭记忆重新记录,一字不差。
第四日,护城河漂起数十竹筒,内藏微型乐谱。
孩童拾起吹响,竟是一段清亮笛音,正是《醒名谣》副调。
野笛穿街,稚声传巷。
百姓开始自发传唱。
有人在自家门楣贴上名字,说“我活着,我有名”;有人带孩子去坟前烧纸,上面写着失联亲人的真名,口中低吟:“听到了吗?我们把你唱回来了。”
赵九龄将情报呈至苏锦黎案前。
她静静听完,只问一句:“现在,有多少人能完整唱出全曲?”
“据执灯会统计,京畿七县已有三千余人会唱,其中盲人乐师十七名,皆能独立记谱演奏。”
苏锦黎望向窗外。
春寒未尽,但檐角冰凌已开始滴水,一声声,像倒数的钟。
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母亲站在枯树下,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张嘴,却没有声音。
她醒后泪流满面。
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一生都在喊自己的名字,却从未被人真正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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